第二十二章(第2/6页)

她知道她不该总想着要分开连三和成玉,因即便她不插手,他们也不可能长久,三殿下从不是什么长性之人,何况成玉还是个凡人。可她没忍住。见成玉步入御花园,她第一反应便是让婢女拦住她。她也知道,有些话不应该说出口,可她同样没忍住。就像僧人犯戒,已犯了最重的杀戒,打妄语和行窃就都会变得很简单。

那些不该说的话脱口而出时,她竟如释重负。

“我知道你住进宫中,是为了方便打探贵丹的军情和我表哥的消息。我也知道你喜欢我表哥,可你们不合适。他心中有人,却不是你,你们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你做的这些事、有的那些心思,最好都适可而止,以免事了时徒伤怀抱。”她说。

成玉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烟澜留意到成玉挑了一下眉,像是有些讶异,但那表情只维持了一瞬,接着她将瓷盏放到桌上,想了一阵,问道:“这是一句忠告?”

烟澜愣了愣,她以为成玉会更关心连三心中的人是谁,这样她就能顺其自然让她知难而退,却不想她只是问她,这是不是一句忠告。

这当然不是一句忠告。

少女双眼澄澈,像是一眼就能看清,可只有烟澜自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成玉此时在想什么。

她生硬地点头:“我的确是为了你好。”

少女看了她一阵,似乎在分辨她的回答是否出自真心:“但我有些好奇,十九皇姐是以什么身份,站在何种立场,对我提出这句忠告呢?”明明是讽刺的话,却因她没什么表情的脸,显得像是一句货真价实的疑问。

但这的确不是一个疑问,因为不等烟澜回答,她接着道:“若只是连三哥哥的表妹,我觉得皇姐你管得太多了些。这不是皇姐你该管的事。”

虽然成玉说话时很冷漠,但她的态度其实并不如何咄咄逼人,可烟澜却立刻感到了被冒犯的不愉。她才想起来,即便成玉过去在她脑中心中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她也记住了一些有关她的传闻,传闻里她从不吃亏。

烟澜按捺住了不悦,忽略了成玉冷静的还击,转而道:“你是不是觉得表哥他画过你,因此对你很是不同?”她尽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其实那真的没有什么,你可能不知道,他画过很多人。你也不是他所画过的最美的那一位。”

成玉微微抬起眼帘,皱了皱眉。烟澜不确定她有没有被刺痛。少女目光落在她身上,突然冷不丁问她:“你是不是也喜欢他?他是不是也画过你?”

烟澜怔住:“我……”

成玉察觉了她的心思,让她无所遁形,她觉得非常难堪,手指用力握住了暖炉。她没有说话,默认了成玉的疑惑。她不知连三是否曾画过长依,但连三从未画过她,可她没有办法在成玉面前说“不”字,就像让成玉误以为连三画过她,她才能在她面前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自尊似的。

少女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他画过你。”停了一会儿,又道,“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她偏头看向亭外的雪景,突然烦闷似的皱了皱眉,生硬道,“那他亲过你吗?”

烟澜愣住了。大熙虽然民风开放,但一个大家闺秀也不该随意将这种轻佻言辞挂在嘴边。可这十六岁的少女问出这句话时,并没有任何的轻佻之态,那是一种纯真的求知口吻,她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这话有什么不妥。可无论是这话本身,还是它背后的含义,无不让烟澜心底发沉,甚而有头晕目眩之感,她镇定了一下方能发声:“难道表哥他就……”她终究还是没办法将“亲过你吗”四个字说出口。

成玉却像是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大概还看出了一些别的,因为她的口吻立刻变得轻快:“那他不算喜欢你。”她说,又力求精准地补充了一句,“起码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喜欢。”她想了想,笃定道,“你喜欢连三哥哥,他却不喜欢你。你想让我离开他,所以你才会拦住我,和我说这些话。”她对她感到失望似的抿了抿唇,又有些怜悯似的,“皇姐你这样做,其实有些不太好看。”说完这些话她就要起身告辞。

烟澜不可置信地直视着她,身体先于意识地拦住了她:“你以为我是嫉妒你吗?”

见成玉不置可否的模样,她突然火大起来:“我方才就告诉过你,表哥心中有人,但那人并不是你!”她努力地想要表达对成玉的漠视,因此用了一个糟糕的方法,“也许你感觉得没错,我是嫉妒着一个人,可我并不嫉妒你。”她弯了弯嘴角,并不真心地笑了一下,“你没有听说过吧?他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个人,长依。”

成玉不过是一个凡人,其实她不该在她面前提起长依,可看到成玉平静的面目被愕然占据,紧接着露出空白和茫然的表情,烟澜终于感到了一点居于上风的快意,也并不认为提及长依有什么糟糕之处了。她的自尊不能允许成玉带着得胜的骄矜和对她的怜悯离开。那怜悯狠狠刺痛了她:明明什么都不懂的是成玉,她又有什么资格怜悯她?

“表哥他是为了长依而来。”她看着她,一字一顿。

看到成玉的失神,她的心情乍然平静:“你知我封号太安,是因我甫一降生,便令平安城水患自退;而我自幼便能绘出天上宫阙,国师亦赞我身负仙缘;父皇却可惜我天生双腿不良于行,道若非如此,不知我能有多大造化。但可知我并不在意。因长依就是这样的。”

看到成玉的震惊,她愈加沉着:“水神爱怜她,故而她的出生便能平息水患。九重天是她的故乡,所以她能绘出天上宫阙。为了救人而被缚魔石压碎膝盖,因此她天生便双腿残疾。”

少女脸上流露出的不可置信令烟澜感到了满足。她想,这才是她应该有的表情,一个凡人,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她不该那样平静傲然,成竹在胸。她笑了笑,向成玉道:“你听出来了是吗?”

她换了个姿势,斜斜倚靠在轮椅中,像是同人分享秘密似的放低了声音:“没错,长依是我的前世,而表哥他并非凡人,他是水神,他来到这世间,是为了寻找入凡的我。”

若寻常人听到这样的言辞,免不了以为是疯言疯语,但烟澜知道成玉会相信:她并非那些视仙妖魔怪之事遥不可及的普通凡人。成玉靠着百花精气供养才得以存活于这世间,身边服侍的皆是得道之人,此事宗室皆知。

眼见着成玉一张雪染胭脂似的脸一点一点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再变得寡白,烟澜明白,她们之间谈话的局势已全然扭转了。但只让成玉相信还不够,要让她十分确定,深信不疑,因为事实就是她所说的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