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5页)

但青年垂头看着手中的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她也看不清他脸上有什么表情。半晌只听到青年问她:“那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成玉蒙了:“哈?”

青年将手中的伞展开了,伞被展开时发出啪的一声,他的脸被挡在伞后。

青年握住伞柄将伞撑起来的动作不算慢,但成玉却捕捉到了那一整套动作,和随着那套动作在伞缘下先露出的弧度冷峻的下颏,接着是嘴唇和鼻梁,最后是那双琥珀色的意味不明的眼睛。

青年在伞下低声重复:“我是问,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成玉反应了好一会儿,咳了一声:“啊我,”她说,“我就是花非雾行好事时偶尔带出来帮衬的一个好人罢了,名字其实不足挂齿。”

青年笑了笑,也没有再问,只道了声谢,并允诺次日定将伞还去琳琅阁,便抬步走进了雨中。

连宋撑着借来的伞回到景山别院时,常在别院中伺候的小丫头们已将一色亭中的汤泉收拾妥帖。大丫头天步疾行过来接过他手中的伞,一面替他撑着,一面请他的示下,是先喝盅热酒暖身还是先去汤泉中泡泡。

雨势已小,一院梨花含着水色,氤氲在微雨中,白衣青年远目微雨梨花:“将酒送至汤泉,这伞,”顿了顿,“明日着个小厮送去琳琅阁。”

大熙朝的官场里有两位奇人,一位是深受皇帝宠幸却一心只想回老家开个糕点铺的当朝国师,一位是明明位列武将之首却比全国朝的探花们加起来都还要风雅好看的当朝大将军。

一辈子就想开个糕点铺的这位国师叫粟及,便是成玉的救命恩人。而那位又风雅又好看的当朝大将军,便是成玉感觉很可以同花非雾结成佳偶的白衣公子——连宋连将军。

连宋出身侯府,是老忠勇侯的第三个儿子,十四五跟着他父亲征战沙场,屡立奇功,二十五拜为大将军赐大将军府,乃是本朝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一品大将军。

眼睛一向在天上的国师粟及平生只赞过一人,便是同他齐名的连大将军,说连三勇毅,破得强敌,立得国威;连三雅致,弄得丹青,奏得玉笛;连三他有神仙临世之姿。

粟及颇有几分仙根,已修得半身正果,因而他夸连三的一席话世人虽听着感觉这是一种夸张手法,但他和连三两个人却都明白,他没有夸张,连大将军连三,他确然是神仙临世。

大千世界有数十亿凡世,大熙朝仅为其中之一,上天在这数十亿凡世中化育的皆为凡人,天生天养,寿有尽时。但凡世之外却有四海八荒神仙世界。在四海八荒神仙世界里头,九重天上天君的第三子三殿下连宋君领着四海水君之职,掌领东西南北四海的水域,乃是八荒至高的水神。

八荒至高的水神连宋君他离开四海来到这一处凡世,乃是因为另一位神祇。便是四十四年前死在九重天第二十七天锁妖塔下的花神长依。

泡在汤泉中时,连宋瞧着一院子带雨的梨花出神。

自长依死后,世间的花木似乎都失了一些颜色。从前长依在时,这凡间的梨花带雨,总让人能品出佳人含愁泪眼潸潸的情致,倒也有惹人怜爱的时候。如今却只像个受尽欺凌的小媳妇儿,在雨中瑟缩罢了,看了也只令人心烦。

但这孟春冷雨和这令人心烦的梨花景,却令连宋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同长依初见之时。

那倒着实是许久前的往事了。究竟是七百年前还是八百年前连宋并没有细算过,总归便是那么个时候。

那时候九重天上的瑶池还没有总管,天下百花还没有花主。花主这个位置上无人,诸多事宜不便利,这事其实同他没有什么干系,无奈他的好友东华帝君司掌着神仙的仙籍和职阶,有一回他下棋输给了帝君,帝君便潦草地将这个担子安到了他的头上,令他暂代一代。

他暂且顶在这个职位上头,瞧着底下的花神们为了花主之位明里暗中斗来斗去,有时候他瞧着她们斗得有趣,有时候又觉得莺莺燕燕的烦人。

大多时候他觉得她们是烦人的。

九重天的传闻里,他这个三殿下是个在神族里排得上号的花花公子,风流之名四海皆知。年轻的水神,英俊善战,地位尊崇,天族又一向崇武,姑娘们自然都爱他。

但世间有那种用甜言蜜语和温存体贴铸成的有情风流,或者说世间所谓的风流大多是这种风流;但世间也有以漫不经心和无可无不可铸成的无情风流,便是三殿下那样的风流。

故而他便是个八荒口中的花花公子,对美人们却也没有什么格外的耐心。遇到座下的花神们互斗得哭哭啼啼最后闹到他跟前来请他判公允这种事,他通常是会觉得烦的。

而三殿下同他两个打小谨遵天族礼度的哥哥又很不同,被缠得烦了便要一走了之。

九重天上最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仙,说的便是他。因他打小就这么行事,天君早习以为常,对他的两个哥哥虽拘着严谨的礼法,对他却一贯纵容。

那一回连宋被缠得烦了离开九重天,赴的是南荒,去找魔族七君缃之魔君的小儿子清罗君下棋。

两万年前鬼族之乱平息,叛乱的鬼君擎苍被封印后,四海八荒险得太平,神族与鬼族重修情谊,处得还算不错。见此情形,私底下有些想法的魔族七君也按捺住了蠢蠢欲动之心,两万年来天下从大面上瞧着,还算太平。因而一个神找一个魔下棋,也算不得什么荒唐事。

清罗君好宴客,逢着喜事便要扫庭宴客,偏他又是个极其乐观之魔,基本上每天都能叫他从他平凡无奇的魔生里头瞧出喜事来,因此他差不多日日宴客。

然这一日宴客的清罗君却面带愁容。

坐在下首的一个圆脸青年嬉皮笑脸掀揭他的疮疤:“清罗君这是在相云公主处吃了闭门羹,一杯冷羹吃下去,郁结进了肺腑,故此才外露出这许多愁意。”

相云公主是魔族这一代中顶尖的美人,魔族里传闻她比之神族的第一美人青丘白浅也不差什么。不过魔族一向爱同神族争个高下,但屡争屡输,屡输屡争,又屡争屡输,搞得心理问题极大,自我判断一向都不是很准确,因此连宋对他们这一族的种种传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圆脸青年旁边的灰袍青年懒洋洋接话:“妃之魔君将相云含在嘴里怕化了,养得她一双眼睛在天上,清罗你却偏肖想她,”得清罗君蹙眉一瞪后哈哈一笑,“倘你只是看上她的美貌,为何不招长依来伺候几日?长依知情解意,便是这份知情解意要拿白泽来换,别人我不好说,不过清罗你么,多少白泽你也是给得起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