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六章(第2/4页)

南恩皱起眉头,她了解对方为何阻止她说下去。「如果想到了什么,我会打电话跟你说。」

午夜时分,丽娜刚喝完第三瓶啤酒,开着车穿过麦迪逊外围的格兰特郡大道。她正想要把空瓶子丢出车窗外,但在最后一刻却打消了这个念头。她嘲笑自己这种错乱扭曲的道德感:明明是酒醉驾车,她却能把持住不乱丢垃圾。她的思路一定有某个地方出岔了。

丽娜的母亲安琪拉·诺顿,在成长过程中看着自己的兄长汉克,无法自拔地一步步变成酒鬼和毒虫。汉克和丽娜说过,她母亲对酒精的抗拒一直是坚定不移。安琪拉嫁给卡文·亚当斯的时候,只为家里定了一条规矩:他不可以跟他的警察同僚出去喝酒。大家都知道卡文不时会偷偷溜出门,但是大部分的时候,他都没有辜负妻子对他的期望。婚后三个月,有一天他在乔治亚州雷斯市郊的一条砂石路上,对一辆车做例行性拦检,谁知道那个司机居然拔枪相向。卡文·亚当斯脑袋中了两枪,在身体坠地之前就已经断气了。

二十三岁的安琪拉根本没料到自己会变成寡妇。她在丈夫的葬礼上昏了过去,这时她的家人开始紧张起来。过了恶心呕吐的四个星期之后,医生终于宣布诊断结果:她怀孕了。

安琪拉的健康状况逐渐好转,但是她的精神也变得越来越消沉。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快乐的女人。在雷斯讨生活并不容易,而诺顿家的人也意识到她的困境得有人来承担。汉克·诺顿是有名的火爆浪子,大家都说你不会想在暗巷里过上他这种坏脾气的醉汉。安琪拉从小就知道不想被揍就别去招惹他。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婴的两周后,安琪拉·亚当斯死于病毒感染,得年二十四岁。唯一愿意领养这两个小女婴的亲戚是汉克·诺顿。

听了汉克叙述这段往事,西碧儿和丽娜才知道她们俩改变了他的一生。自从他带她们回家的那一天起,他就不再茶毒自己的肉体。他宣称她们的存在让他找到了上帝,还说自从第一次抱起丽娜和西碧儿之后,随着分分秒秒过去,他逐渐回忆起什么是上帝的恩宠。

事实上,自从两个小女婴来跟他同住之后,汉克唯一不再犯的事情是飘车。戒酒是要到很久以后的事,当时那对姐妹花都已经八岁大了。发生不幸的那一天,汉克原本在猛灌酒。他把酒喝得一滴不剩,因为不想走路而决定开车去买酒。他的车子甚至还没开到大街上就出事了。当时西碧儿和丽娜在前面的院子玩球。丽娜至今仍想不透西碧儿为何跑到车道上追球。车子从侧面撞上,于是正弯腰捡球的她,太阳穴被钢制保险杆砰的撞个正着。

郡区服务局的人被急电叫来,但是他们没办法进行任何验伤工作。最近的医院从雷斯开车过去也要四十分钟。汉克有足够的时间让自己酒醒,并编出一套有说服力的说辞。丽娜还记得当时和他坐在车上,看着他的嘴巴动个不停,同时在他的心中有个故事已然成形。当年八岁的丽娜其实并不清楚出了什么事,当警方跟她面谈时,她却证实了汉克的说法。

丽娜偶尔还会梦到那场意外。在她的梦境中,西碧儿就像那颗球一样从地面跳开。据称从此之后汉克再也滴酒不沾,然而对丽娜来说,这已经无所谓了,毕竟造成的伤害已经无可挽回。

丽娜又开了一瓶酒,她双手放掉方向盘去扭开瓶盖。她喝了一大口,对酒的味道做了个鬼脸。她对酒一向不感兴趣。丽娜讨厌失控的感觉,也厌恶头晕目眩茫然麻木的感觉。她认为喝醉酒是一种懦弱的表现,是那些不够坚强无法面对自己生活、无法靠自己站起来的人所凭借的支柱。喝酒是一种逃避现实的行为。丽娜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她心想,此刻不喝更待何时?

她驾驶Celica甩尾狂飘,猛然一转往交流道出口冲去。丽娜一手调整方向盘,另一手紧抓着酒瓶,到了出口处的最上面朝右边来个大转弯,在她前方就是「雷斯补充站」。店里头乌漆妈黑的。就像镇上大部分的商家一样,这家加油站到了十点就打烊。不过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加油站附近有条总是聚集了一群青少年在那里喝酒抽烟的人行道,干些他们的爸妈宁愿不知情的勾当。有好几个夜晚,丽娜和西碧儿就曾溜出家门——反正汉克根本没在盯她们——一路走到这家「雷斯补充站」。

丽娜捡起空瓶,随即走出车外。她的脚因被车门绊住而跌了一跤。有个瓶子从她手中脱落,在水泥地上摔个粉碎。她边骂边伸腿将轮胎附近的碎片踢开,然后走向垃圾桶。丽娜丢弃空瓶时,看见自己反映在店家窗玻璃上面的身影。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看见的人影是西碧儿。她的手伸向玻璃,抚摸着她的嘴唇、她的眼睛。

「天啊。」丽娜叹道。她不喜欢喝酒的原因有很多,这正是其中之一。她快要变成失魂落魄的窝囊废了。

对街的酒吧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汉克拥有一家酒吧,却从不在那里喝酒,他认为这对自己的意志力是一种考验。这家「茅舍」在外观上可说是店如其名,店面的位置就在路口转弯的南边。屋顶只用茅草盖住,必要之处才在斜顶表层下面添加红褐色锡片。入口两侧设立的是提基神像(注:玻里尼西亚神话中的人类始祖。),祂们手上所拿的火把闪耀的并非火焰而是橘红灯泡,正门所涂的颜料营造出牧场的气息。墙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但大抵上你还是可以分辨出墙壁的质材是竹子。

即使已经醉醺醺了,丽娜过马路时还知道要左右张望。她的脚比她的人晚十秒启动,她的双手朝左右两边伸展以保持平衡,就这样走过砾石铺成的停车场。目前那里头停放着五十辆车左右,其中有差不多四十辆是小货车。以前的南方人喜欢搬出枪架来炫耀,现在可不同了,如今他们标榜突显的是车身的镀铬滑槽以及金色条纹。其余的车辆是吉普车和四轮传动车。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的电话号码就印在后面的挡风玻璃上。停车场里唯一的轿车,是汉克那辆八三年的淡黄色宾士。

「茅舍」里烟雾弥漫,丽娜必须用浅短的呼吸方式才不至于窒息。她走向吧台时觉得眼睛发热。二十年来这个地方改变的并不多。地板走起来仍因啤酒残液而黏脚,每一步也因踩到花生壳而嘎吱作响。左侧的小包厢里能找到的DNA素材,八成比联邦调查局匡堤科总部的实验室资料库还要多。右侧是一条很长的吧台,材料是实心松木,上面装了几个五十加仑装的大酒桶。远端的墙边是个舞台,男士盥洗室与女士盥洗室各占一边。酒吧的中央区被汉克称之为「舞池」。在大部分的夜里,这一区总是塞爆形形色色的男女因酗酒而摇臀浪舞。人称「茅舍」是一家「二三〇」酒吧,意思是说凌晨两点三十分待在这儿的人们看起来都很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