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道祖有情

但凡是琅嬛修士,手上多少都有几条人命,法华令主陨落,众人或许惋惜,但并不会悲恸太久,不过是唏嘘几句,便若无其事地谈起此后的应对。苏景行问道,“大自在师叔,你可知道这青色灵炁,是大玉周天的哪件灵宝么?”

大自在令主摇头道,“这或许不是洞天灵宝,而是一种威力极其接近洞天的法宝,但也只能用上一次。洞天灵宝,威力和洞天真人差不多,轻易是无法进入这种密境的。倘若强行挤入,事前也会有许多征兆。这法宝很可能配合大玉修士都习练的那种联手秘术使用。”

众人都曾见识过大玉修士将气势连成一片,在气势场中攻城掠地、凶焰滔天的样子,听大自在令主提起,也觉得那样多修士很难做到心念如一,若是各有心念,那么气势纵使相连也只是昙花一现,万无可能如大玉修士一般,万众一心,始终在气势场中保持无人能够撼动的强势。

当无数个修士联系在一起时,或可超越境界限制,发挥出巨大神通,就譬如这青色灵炁,距离大玉修士落脚之处甚远,按刚才动静,应当是遍布周围所有空间,无有遗漏,倘若他们没有连接在一起,使每个修士都共享气势,那么遍布空间这就是根本做不到的事。前来散布灵炁的玄修,有极大可能被魔修袭击,落单而亡。

大自在令主言之成理,众人都是点头称是,法胜令主道,“若是再来一次,此处不会再有别人了。”

众人感应之中,来处那片空间已是陷入一片死寂之中,这法宝并非只是针对他们数人,而是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灵炁网中的修士全数灭杀。但去处还有一片空间,其中仍然蕴含生机无数,他们还可往那处逃去,若这法宝再来一次,便要再牺牲一名令主,不过余下的人胜算也还是很小,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却也拖延不了太久,一旦此处只剩两拨势力,便是阮慈有天命云子遮掩东华剑,想要感应到众人行踪也并不难。

解身令主道,“我已派出化身,前往余处告知此事,不过既然此前那批魔修已被化为齑粉,余下也不会有魔修站出来和他们对抗的,势大则走,估计都将匆匆返回出身周天,我们也或可做两手准备。”

比起在此处等死,附身一行人回到其余周天,或者也是不错的选择,虽然那样回归琅嬛周天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但至少东华剑不会落入大玉周天手中。法胜令主点头道,“可。”

大自在令主也并未反对,苏景行道,“若是那般,我们或可分头行事,各自引开追兵,这样他们便是要分兵去其余周天追拿我们,也不可能动用太多人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献策出力,虽说局势已对己方极为不利,却始终冷静应对,并无一语埋怨催促。只有阮慈立在舟头一角,一语不发,犹自凝望法华令主消失的那片虚空。王盼盼在灵兽袋中蠕动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道,“阮慈,楚真人也是为你陨落,这人之前还想着害你,怎么你对他的死就这么放不下吗?”

阮慈摇头道,“不一样的……”

她也不知为什么不一样,但确然是不同的,楚真人陨落,固然也是为了成全她十二道基,但这么做明显是一局棋中埋伏许久的一步,甚至就连阮慈,也许都是因这局棋被他拉入了局中。楚真人陨落与其说是为了成全她,倒不如说是为了成全自己。法华令主与她交集更少,对她也没有期许,甚而还想侵吞她的神念,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求生之念,但在危机之时,又那样果决地衡量利弊、挺身而出,他明知自己和其余三大令主出身不同,对琅嬛周天也更为不满,若是留到之后,只怕其余令主会将大量心力用来防备他,倒更降低了众人逃离的几率,便自告奋勇,当先赴难,并无任何一丝不愿,甚至还叮咛她不要心急,不要浪费机会。

时间足够,机会却是有限,大玉周天灭杀了此地过半魔修,阮慈一旦失败,很难再找人汲取魔气,炼化本源。她只能再尝试一次!

若是失败了,又该如何是好?在此之前,她虽也想要赢,想要求生,想要拔剑,但却也没有什么负担,一次拔剑不成,那便再来,倘若被青君灭杀当场,也无非就是身陨道消。阮慈此生步步由不得自己,她唯一能做的似乎便是保持心中的不屑和冷静,任凭际遇动荡,永远巍然不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但这一刻,她真正体会到肩头的份量,真的有了一股迫切想赢的痛楚,这痛苦远超王真人给她带来的那求而不得、忐忑反复的空虚,也更胜过每一次被人摆布时的不甘。阮慈真正因为输赢而忐忑,她明知这样执著于求胜,会令心灵出现破绽,但却依旧难以自制。她终于明白了青君所说的意思,原来如此强烈地渴望一件事情,才能叫做心中有执。

大道无情,道祖有情,哪有什么无情道,若是无情,注定沦为道奴,道祖之所以能以身驭道,正是因为心中有情、有执、有我!

但她敢此刻拔剑吗?

她的手指在寒霜剑上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始终未曾迈出那一步。阮慈心中忽然想要逆运那篇无名功法,利用道韵将心中痛苦,增幅到极为强烈的地步,但一来她未曾逆运功法,也从未在自己身上动过手脚,二来倘若痛苦被催生得极为强烈,又该如何收敛沉淀?三来她素来反感用道韵操纵情感,便是自己操纵自己,也是有所不愿。又想到法华令主所说‘不必心急’,终究还是没有动手,只茫然想道,“他连我受到触动之后,会暗感愧疚都想到了。”

心中情思,千回百转,终是叹道,“不一样的,只是或许还不够。”

又轻轻问,“盼盼,倘若我不能拔剑,我们一起死在此处,你心中会怨我么?”

王盼盼和天录终究不似秦凤羽、苏景行等人一般强横,在追逐中还是被收入灵兽袋中,只是阮慈没有禁闭他们的五感,对当前局势也是了然于胸。王盼盼道,“有什么好怨的?所有一切都是你情我愿,若我是法华令主,我也愿意为你替死。有时人活着并非只是为了活着,倘若他的死能为你多争取一些机会,就算最终失败了,岂不也比你死在他前头,他再渡过漫漫人生,也无法攀登上境,最后再被天魔陨落,那么白白死去来得好?”

它离开琅嬛周天太久,已有些虚弱,又道,“阮慈,你别着急,我知道你的心意,这一生你什么都不是自己的,便连这十二道基,也是道祖弈棋的结果。你择选全新道韵,是你心中所愿,那也就足够了,此刻你觉得一切是因你没有择选生之大道而起,若你不曾拔剑便对不起周天所有人,便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可决定是没有对错的,不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是你的结果,倘若你不曾拔剑,最终我们一起被大玉周天的人杀了,那又怎么样呢?至少你没有一刻放弃过,心中的焦急、懊丧,乃至最后大限到来之前的虚弱与痛苦,不也都是一种体验吗?来这一世,倘若只感受过欣快喜悦,其实不也是挺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