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季时卿不知一号是如何扭转时间,如何再让他回到1201年的冬天,又如何抹去所有人的记忆。

过去的这一年里,很多事进展得确实比他预想中的顺利很多。

这是小机器人流浪了很多很多年,才换回来的重新开始。

他很心疼他。

季时卿再次睁开眼,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是非常明亮,他微微侧过头,看到窗边伸出一支鲜红的玫瑰,在夜风中摇曳,他恍惚了一下,冥冥中竟是觉得自己还在一号的胸膛里。

“主人?”一号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季时卿回过神儿来,伸手摸着他的脸颊,对他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

一号低头怔怔地看向季时卿,他还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完美,他希望主人可以彻底忘记那段不好的记忆,可以永远快乐。

“等会儿再与你说。”季时卿亲昵地在一号的脸颊上轻轻掐了一下。

一号的眼睛在瞬间变亮,像是只看到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如果当初季时卿在创造他的时候,在他的身后安装了一条尾巴,现在那尾巴一定会疯狂地摇动起来。

季时卿收回手,他呼了一口气,坐直身体,看向房间中的其他几人,一时间倒也不知道自己该对他们说什么。

他对季昱和季远这两个弟弟没有怨恨,在被囚禁在监察院的那些日子里,他反思过自己,他从进入研究院后忙着处理各方关系,忙着做新药剂的测试,几乎没有时间与他们多说说话,了解他们在想什么,他对他们两个又是总过于严厉,所以才会导致后来那一系列事情的发生。

可那时他已经快要死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他不再管季远了,可他死前最担心的其实还是他,他怕自己死后,他和谢云白继续纠缠不清,他会成为谢家的傀儡。

他不清楚自己死后季远和季昱又经历过什么,可他希望他们能过得好一些。

季时卿的目光停留在江羿的身上,在落着雪的松林里,他第一次见到他,带着赤足虫分泌物的子弹擦过他的手臂,不是很疼,他只是觉得那双眼睛让他觉得熟悉。

还有唐钧……

这些都不过是造化弄人,怪不得谁。

“我没事了。”季时卿说。

季时卿的气色看起来的确比刚才好了许多,他原本苍白的面容多了几分血色。

唐钧手里拿着仪器,站在床边,一动不动。

季时卿知道他们不放心,他将手臂递到唐钧的面前,一号过来低头帮他把衬衫的袖子挽起来。

唐钧把仪器上的小触手贴在季时卿的小臂上,仔细看着眼前的屏幕,等结果出来。

房间里只剩下仪器发出的滴滴声,银白月光洒落在窗外的阳台上,仿佛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那霜雪之上,又生出一簇簇鲜艳的玫瑰。

而远处高高的山丘上,成群结队的民众站在那里,向这座庄园眺望。

检查的结果很快出来,一切正常,唐钧看了看屏幕,又看了一眼季时卿,嘴唇微动,似有话要说,然最后还是选择沉默。

他一看到那双灰色的眼睛,心中便会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羞愧之情,即使是重新来过,他好像也什么都没能为他做。

“哥……”季昱走过来,他的尾音有些颤抖。

季时卿抬头看他,听他问道:“你都想起来了吗?”

季时卿点头。

季昱张开唇,可眼泪却不争气地先流了下来,他趴在床边,嘴唇抖动,像是去年他刚刚重生时的那样,他不住地向季时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知道……”

除了这些,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声音,然眼泪越流越多。

他根本止不住自己的哭声,他倒是宁愿让一号在现在再开一次口,嫌弃他声音小,嫌他今晚又没有吃饭,或许这样他才能停下哭声,不至于这样丢人。

季时卿伸出手,在季昱的头顶拍了拍,对他道:“别哭了,都多大了。”

季昱抬起头看他,他的两只眼睛里噙着泪水,模样看起来非常可怜,一时竟然季时卿想起他六岁那年弄坏了自己的心爱的机甲,一边挖着坑要让他的机甲入土为安,一边抽抽搭搭的哭个不停。

季时卿道:“不怪你,是我没有同你们说清楚。”

“不是的,”季昱紧紧攥着季时卿的衣角,他哽咽说,“是我不好,我是个蠢货,总是什么也不知道。”

季时卿本想要开口安慰他,可他并不善于做这种事,怕自己一说话,他会哭得更厉害,他的手掌在季昱的头顶轻轻抚摸,只说道:“好了,别哭了。”

今天晚上的季时卿似乎格外温柔。

季昱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一号把纸巾递到他面前,季昱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惊讶今晚他的话怎么这样少。

季时卿抬起头,在房间中扫了一眼,叫道:“季远。”

站在最远处的一直低着头的季远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立即抬头向季时卿看来,然而就在这刹那间,他看到无数的季时卿挤在这间房间里,他们都在看他,都在等他回应。

自己该看向哪里?

季远愣在原地,脚下好像生出一根根粗壮的根茎,将他定在这里。

这些季时卿们的脸上带着各种各样的表情,或冷漠、或不满、或微笑,季远分不清他们。

他从来不奢望季时卿的原谅,重来一次,他只是希望他能过得比从前好一些,可他能做的一直都很有限,反而因为要顾及许多,做得没有前世那样彻底。

好一会儿,季远眼前的幻象渐渐消散,他才看向床上的季时卿,迎上他的目光。

季时卿对季远的心情要稍微复杂些,既想要彻底对他放开手,又实在为他的以后担忧。

他想过不再管他是不是会更好一点,他对季远越严厉,他就越是叛逆,也许不管他了,很多事他自己就能看明白。

直到一切都重新来过,这个念头仍盘旋在季时卿的脑海中。

“都过去了,季远,”季时卿说,“不要总把自己陷在过去里。”

季远抿着唇没有说话,既然一切都是发生过的,又怎么会真的过去呢?

他的哥哥是真真实实地死过一次了。

就算他报复了所有的人,就算他将自己锁进逼仄的阁楼里,一切都不会再重新来过的。

那个冬天,他的哥哥被装进那一只小小的匣子里,从此埋在漆黑冰冷的地下,永永远远,他都无法再见他一眼。

后来的年月里,经常在他眼前出现的幻象,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他的一点慰藉。

他记得他刚被被关进疗养院里的时候,有个穿着条纹病服的教授站在他的对面,说他现在需要及时进行治疗,他的心理状态很不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