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去岁端午, 姜黎与张莺莺去庙会看射柳赛时,张莺莺还笑眯眯问她:“阿黎,你说, 有没有可能, 霍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喜欢你啦?”

那会姜黎哪里会把莺莺的话当真,只当她是随口一说。

可现下望着地上那一摞半旧半新的小像, 姜黎心口涌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情绪来。

又是惊讶又是喜悦还有一点点难以置信。

霍珏那样的人,若不是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哪会偷偷画她的小像?

在这院子里伺候的,不管是何宁,还是桃朱、素从, 个个都是人精。瞧着姜黎那惊讶的模样,也猜到了这些小像定然是公子偷偷画的。

也就云朱,半天没反应过来,一张张捡起那些画, 好奇问道:“这都是公子画的?为何藏在医书里,都不好好裱起来啊?这画得多好呀!原来夫人小的时候就长得这般好看了!”

姜黎被她这话说得脸愈发烫。

画小像是一件极私密的事。

众目睽睽之下,自家夫君偷偷画下自己的小像, 还被这么多人知晓了, 到底是难为情且羞涩的。

好在桃朱知晓自家夫人那脸皮子到底有多薄,忙敲了敲云朱的脑袋, 若无其事道:“这些小像就不必晒了,快给我, 我送到书房。”

晒自是不能晒的,被他们几人瞧见已经够难为情的。

放竹垫里晒, 岂不是整个院子的仆妇婆子都能看见了?

思及此, 姜黎忙上前一步, 道:“给我罢!我拿到寝屋去,你们再好生看看,若是旁的医书也有这些……小像,都不必晒,送到寝屋里给我便可。”

霍珏回到主院时,院子里的书早就晒好了。

何宁守在月门外,见他回来了,赶忙行了礼,恭恭敬敬道:“夫人在寝屋里。”

霍珏闻言淡淡颔首,抬脚去了寝屋。

自然也就没发现何宁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在他走后,暗搓搓地瞄了瞄他的背影,悄声道:“原来公子也有偷偷喜欢小娘子还不敢说出口的时候……”

屋子里灯火摇曳,昏黄的光铺了一室,姜黎坐在梳妆台前,安安静静地任桃朱给她绾发。

柔和的灯色里,小娘子身着银朱色齐胸瑞锦襦裙,腰间一条巴掌宽的腰封,显得腰身不盈一握。

乌黑的发挽了个堕马髻,只留一束长发垂在胸前。

霍珏进来时,姜黎轻轻柔柔回眸望了他一眼,湿润的眸子似有风情万种,又似有万语千言。

霍珏垂眸静静看了片刻,方才上前接过桃朱手上的活儿,将一只红色的玛瑙步摇稳稳插入她的发髻里。

姜黎从铜镜里望他,轻声道:“你可要换套衣裳?”

今儿是乞巧节,他们二人一早就说好了,要去护城河那里泛舟赏灯的。乞巧节也是个大的年节,尤其受未婚男女以及将将成亲的新婚夫妇喜欢。

今日的护城河定然是很热闹的,姜黎想去那里泛舟想了许久。

听见小娘子问他,霍珏淡声应道:“换个外袍便可。”

二人拾掇好后,便上了马车,往护城河去。

霍珏见姜黎抱着个小巧的木盒上车,伸手过去,想替她拿。谁料小姑娘跟他要抢她宝贝似的,急匆匆地把那盒子往身后藏,脆声道:“一会到了画舫才能看。”

霍珏眉梢轻抬,定定望了姜黎一眼,便收回了手,道:“什么东西叫阿黎这么宝贝?”

姜黎抬起眼看他,卖关子道:“你一会就知道了。”

边说着,便暗自下定决心,一会上了画舫,她可是要好好地“审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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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有水且风光昳丽的地方可不只外城的护城河,城东的东风渡与城西的朱家湖,还有城郊的溪水涧都是京里人爱去的地儿。

可若要说过年过节时去哪儿泛舟好,那首选自然就是护城河了。

盛京里的护城河可比桐安城的护城河气派许多。

一入夜便有无数精美绝伦的画舫游荡在盈盈的河水间,灯红酒绿的世界,丝竹雅乐不绝于耳,颇有种令人醉生梦死之感。

姜黎把手放在霍珏的手里,脚一踩便上了画舫。

画舫说不上大,只中等大小,可内里的摆设却雅致宜人至极。贵妃榻、美人靠、泛着澹澹轻烟的香炉,精致的桌案上还摆着美酒佳肴。

乞巧节要弄一艘这样的画舫当真是不易的,费银子不说,还要有人脉。

姜黎也曾问过霍珏,是从哪里弄来的画舫,一开始她还以为是定国公府那位薛世子安排的。

哪知霍珏却笑着掐了掐她鼻尖,道:“都察院的柏都御史给我安排的,说让我在乞巧节这日,到护城河里瞧瞧有没有哪位官员大肆铺张浪费,顺道带你来看看这沿途风光。”

话说得是好听,实则是以公谋私,让霍珏带家眷来谈谈情说说爱了。

据说每个入都察院的御史,只要成家了,第一年都有这福利。

从前姜黎一听起旁人说到都察院的御史们,还以为会是一群不苟言笑,动不动就要怒发冲冠同人吵嘴的官员,却不想是一群体贴又关爱属下的人。

进了画舫,霍珏便从一描金瓷碟子里捏起个乞巧果,喂进姜黎的嘴里。

这乞巧果里头裹了一层白糖,吃进嘴里甜丝丝的。姜黎一连吃了几个,又饮了几口果子酒。

她打小在酒肆长大,酒量自是不差的。

可她那张白生生的脸,却不大经得住酒气,几杯黄汤下肚,脸颊便蒸出了一层粉意。

大抵是酒能壮人胆。

姜黎喝了几口果子酒后,便把身后那木匣子挪到身前来,目光灼灼地望着霍珏,道:“霍珏,你,给我从实招来,你是不是喜欢我喜欢了很久啦?”

说着,手指“啪嗒”一声打开木匣子上的铜扣,给霍珏瞧他自个儿留下来的“罪证”。

小姑娘望着他的那双眸子清澈干净,又亮若天上的星子,当真是什么话都藏不住。

无需她说出口,霍珏都仿佛能听见她在问:喏,你从前留下的证据都在我这,你别想抵赖。

眉目深邃的郎君喉结缓缓滚动,逸出一声低沉的笑。

霍珏长手一探,不疾不徐地抽出木匣子里的一沓纸,慢慢翻看。

看着看着,原先还含笑的眉眼渐渐沉了下来。

这是他画的阿黎的小像,但却是许多年前画的了。时间久远到,他差点都忘了还有这么一摞画像在。

上辈子赴京赶考之前,他将这些小像藏在一本医书里,带去了盛京。可入宫前,那医书连同这些小像,全都被他一把火烧了。

似是那样一把火,不仅能烧掉这些画像,还能一点一点烧灭,他残存在心底的所有痴心妄想。

十六岁离开桐安城时,他也曾想过,待得大仇得报之日,她或许还在朱福大街,经营着杨记酒肆,似朱福大街的许多掌柜娘子一般,或是终身不嫁,又或是嫁了不如意之人便和离自立女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