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3/7页)

白鸿并不打扰她,等丁芹重新睁开眼睛后,才问道:“你从那些灯中看出什么了吗?”

丁芹摇了摇头。

“我也没看出问题。”白鸿坐在小几前,一手撑住下巴,柔软洁白的手指轮流敲打着腮帮,修长上挑的眼懒懒半闭,很有些无聊懒散的模样。

她与丁芹一起出来也有一阵子了,虽然解决了九曲河沿岸那几个村落的问题,得以重获自由,但出来后的日子,却也并不那么轻松。大劫之中,一切都与千余年前不一样了。灵机混乱,她被压制得厉害,好在她是走古道妖修的,并不太依赖术法,不然可太让人暴躁了。

那九盏灯烛她们都看过了,并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就连油灯和烛台的形制都不是统一的,一看就是东拼西凑的,其中甚至还有一个就是在木板上钉了个钉子,用来固定住蜡烛充当烛台。

“可这小姑娘瞧着也不像在撒谎,我看她是真的吓得厉害。”白鸿喃喃道,一双修长的凤眼眯得狭长。

丁芹同样这么认为,柳叶桃并没有说谎。可一个正常人,是不会突然被几盏普通的灯火吓成这个样子的。她和白鸿都看过了,柳叶桃只是个普通人,身上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至于她能觉察的日夜交替这一点,或许只是神识比较敏锐。

凡人不修神识,但不代表没有神识。有的人天生敏锐,在自身尚未能意识到的时候,深层的神识便已经觉察到一些常人难以注意的细微之处了。空气的变化、色彩的过渡、音乐的差别……这些最细微的的变化,在人愚钝粗疏的表层意识还没有认知到的时候,他们深层的神识就已经捕捉到了这些信息,并将之与过往的经验整合成了一种朦胧的感觉,反馈给表层的意识,让他们感觉到某种结果。

而这种基于五感的捕捉也只是神识认知当中最基础的部分,这已经足以让柳叶桃感觉到日夜的交替了。在此之上更纯澈细微的感知,则是对灵气变化的感知。

便如同对天地间阴阳之气变化的感知,有修行的人哪怕待在暗无天日的石窟中,也可以通过天地间的阴阳之气变化从而分辨出四时八节。这种感知若是寻到粗疏层次,便可以凡人偶尔会遇到的凶煞之气来举例。在战场上杀过许多人的士兵,又或是狩猎血食的虎豹狼狮,普通人在面对这些身上沾染了许多凶煞血气的存在时,往往便会感受到畏惧。

除此之外,还有更深入一层的感知——因果命理。有关系极为亲密的两人,其中一人出事,另一人便会心慌意乱,这便是相应之例。因果命理纵使修行人也少有能看得通透的,普通人哪怕只能感觉到一点粗疏的因果,也是很好的了。

事实上,个人因果命理与自己牵绊最深,也是自己最有感应。就像系在手腕上的细丝,别人去找还费眼力,而自己只要感觉哪里被牵扯到了,自然也就知道细丝牵在哪里、引向何方了。

然而,世人多愚妄,常被贪嗔蒙眼,欲望炽盛之时,纵使神识灵性警告不休,也往往会将之忽视,坚持自身所行,等到恶果现前的时候再去后悔,已经晚矣。

柳叶桃本身就是个极为敏锐的姑娘,她会如此害怕那九盏灯,是不是因为感知到了什么?

而要求她一定要点起这九盏灯的柳穿鱼,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个明灯教……丁芹仔细思索着,她确实从未听闻过这样一个名字。可凭借着九盏再普通不过的灯火,就能够让一个普通人知晓灯光照耀之处发生了什么,这种手段实在是奇诡非凡。

从昨天来到这座宅院之后,一直到现在,除了柳叶桃自己的莫名恐惧,她和白鸿都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如果柳叶桃能够鼓起勇气再拒绝她姐姐一次,或者同意在夜间熄灭灯盏看一看的话,或许能够从变化中找出些线索来。只是,柳叶桃虽然生着那样一张极有独到气势的脸,她的性格却似乎太过畏怯绵软了一些。

丁芹想得入神,不觉额上神印突然波动起来,眼前似乎突然升起了缥缈薄淡的白雾,像林间日出之时,将散未散、清凉柔软的山岚,她从其中感受到了熟悉的清冽纯澈,像回到了那个似乎永远安宁清净的山中老宅里。

“上神?”

她并没有见到漓池,但已经感觉有一道熟悉如日光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白雾轻柔地波动了一下,她忽然看见了柳叶桃。她正疲倦地歪在床榻上,哪怕已经陷入了睡梦,但眉头还是结起的。

“世间因果,皆因七情妄动而生。”神明的意志在雾中出现,“你如今已经看过了许多七情,便也可以尝试看一看因果了。”

丁芹目中封印忽然一动,那是世间最厉害的工匠也设计不出的巧妙结构,旧的结构在几乎不可达成的角度旋转交错,线条转变成了新的符文。自内向外,封印层层变换、层层解开却又重新闭锁,直到最外一层转动变换之后,却没有闭合。

丁芹再看向柳叶桃,她所见的一切就截然不同了。

她看到了太过浓稠的雾,像一场太过厚重的雪,将一切都盖成茫茫大白。

有什么在轻柔地牵引着她的目光,像先生握着孩童的手引她写字,于是她的目光穿过了那过于厚重的浓雾,她终于分辨出来,那并不是浓稠的雾气,也不是厚重的大雪,而是一根根细密的丝线,从有始以来,诞生、积累、牵扯,终于在这世间,形成了这一片浓厚的白。

“因果……”她喃喃道。

她的目光追逐着柳叶桃身上的因果线看去,不由落到了其中一根丝弦之上,捕捉到一个旧日的画面。

吵闹、繁华的街道,游人如织灯如昼,缠着头巾的男人在吹笛,笛声风情奇异古怪,却并不难听,而是别有一番味道。男人面前摆放着一个打开盖子的圆竹筐,筐中探出蛇的头颅与上半身,摇晃着身体追逐着笛音。

这是一只很漂亮的蛇,头颅长而圆,看起来并不凶,眼睛也不是蛇类常见的那种狡诈阴冷的明黄色,它的眼睛的颜色要更暗一些,在光线不明显的时候已经几近于黑色了。而它的身体,则是纯粹的黑色,每一片鳞片都干净整齐,在阳光下反射出些许蓝紫色的光。

而当它随着笛音舞动的时候,这光彩就更加绚丽地流动起来。

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在每一次蛇身随着笛音剧烈扭动的时候叫好。在笛音滑过一个悠长的转调之后,蛇突然伏低了身体,它从竹筐中爬出来,鳞片反射出艳丽的冷光,在地面上蜿蜒成一条流动曲折的黑色的河。

吹笛人仍然自顾自地吹着笛,甚至连眼睛也自在地闭了起来,笛声舒缓,蛇也在地面上悠悠然地爬行了一圈。围观的人都被惊得稍稍往后退了几步,但那蛇并不靠近人群,对人们一副全然不感兴趣的模样。蛇就这样转了一圈,重新爬到了场地后方,那里有一处被幔帐围起来的小隔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