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五章 意大利之王(4)

路易当然不会去指责儿子过于无用,因为他也尝过金杯中苦涩的酒水。

古往今来,金字塔尖上的统治者们,统辖下属,最有用也是最常见的办法莫过于两种——威逼、利诱。至于其他如女色、人质、挑拨离间等小手段,也不过是花边与点缀罢了。

在路易十四方才亲政的那几年里,他毫不犹豫地将如何谋取大量的钱财放在了思考与行动的首位,也许会有人觉得他的行为过于世俗,但事实证明,无论他要选择怎样的道路,钱财永远不是不可或缺的。那些对柯尔贝尔嫉妒得发疯的大臣与贵族不止一次地说过,那时候的柯尔贝尔是国王眼前的第一红人,国王陛下对他信任备至,时刻支持,奖赏不断——柯尔贝尔不但自己做了国王的财政与海军大臣,他还给自己的六个女儿都找到了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他不是贵族,却是六个公爵的岳父,远远胜过了凡尔赛宫的大部分人。

但他的功劳完全值得国王的回报,只是为了国王的名誉,这份功劳鲜少为人所知,此时的达官贵人们也很少会去关心财政——这是商人们才会在意的小事,毕竟对那些有着大量土地的领主来说,土地就是他们的聚宝盆,可以源源不断地为他们带来财富。

所以说,要从这些人手中夺取他们祖先留下的财富,是非常艰难的,这时候,国王手中能够聚敛起多少钱财,就意味着他的这份事业是否能够完成,完成多少,以及需要多长时间。人们都说路易十四是个罕见的沉稳的年轻国王,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国库与内库都空荡荡的时候,路易也曾一次次地从噩梦中惊醒。

在前两次的投石党运动中,他与弟弟菲利普都曾经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就算没有死于“意外”,一旦大孔代或是加斯东公爵篡位成功,英国有伦敦塔,法国也有巴士底,他与菲利普的性命,也不过是为“塔中王子”的传说再加一道阴郁的色彩罢了。

为路易十四,太阳王奠定了最初也是最稳固的基础的,不是主教,不是大臣,不是将军,而是一个被轻蔑的商人。

国库充盈,路易十四才能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军队,才能买下洛林,才能贿赂法官、议员与贵族,让他们在朝廷上成为自己的支持者,也才能改善民生,开启民智,让那些愚昧而又不逊的平民成为自己的拥趸,没有钱,他连最初的第一步也走不出来。

卢西安诺的状况比他还要艰难,毕竟路易那时候还是正统的继承人,合理,合法,他的诸侯与臣子们应当向他鞠躬屈膝,而那些那不勒斯的安茹遗民们,可能还怀抱着自己应当效忠于一位真正国王的想法。当初阿方索的私生子继承了那不勒斯的时候,因为觉得受到了轻视,就对这些贵族施加重税与多徭的惩罚,这些贵族就起兵反抗他,虽然之后没能成功,但也确实影响到了西班牙(阿拉贡)人对这里的统治基础——从那时候到现在,那不勒斯的贵族比加泰罗尼亚人还要令西班牙的王室与政府烦恼,他们不但不断地掀起暴乱,还一次次地将哈布斯堡的敌人引入意大利,也就是法国国王,像是查理八世、路易十二以及路易十三……意大利战争在法国人的口中并不罕见。

但当一个真正的国王来统治他们的时候,他们倒要担心起自己的利益来。

威胁,当然,路易的军队正在通过海路往意大利来,比萨、里窝那全都在托斯卡纳大公的统治下,两个庞大的港口城市要承担起运载上万人的任务并不艰难,唯一可能对法国造成威胁的只有热那亚与热那亚控制下的科西嘉岛,热那亚原本也是海上的一名霸主,只是随着奥斯曼土耳其占领了巴尔干与爱琴海后从国力到军事上都有萎缩的迹象,之前一直在为西班牙探查新大陆——现在西班牙在名义上已经属于波旁家族,但利奥波德一世肯定不会轻易罢休,但和意大利大部分诸侯那样,热那亚人既不敢得罪利奥波德一世,也不敢得罪路易十四。

就路易所知,在利奥波德一世的使者面前,热那亚共和国的议员们十分坦率地一摊手——要让热那亚去攻打法国的舰队这是不可能的,他们没有这个战力,也拿不到任何好处——别说托斯卡纳,利奥波德一世一直宣称是米兰的封建领主,一旦法国势弱,哈布斯堡立刻就会借米兰侵入意大利,到时候别说新的领地,热那亚能够保全自身已算万幸。

但他们可以让开道路,是的,他们允许哈布斯堡的军队从他们的国土上走过,这已经是一项相当慷慨的承诺了,还愿意承担一部分军费与补给,只要利奥波德一世的士兵们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放浪与不羁,他们宁愿遭受一些损失。

但他们绝对不会直接对上太阳王。

所以说,要用武力威慑那些安茹的残留不是什么大问题,关键在于,威胁之后必然要跟着利诱,当初法国的那些领主是怎么一个个被“说服”的呢,因为路易让他们看到了更可观的利润与更光明的前途——当他们从事工业与商业的收益几乎能够与土地带来的利益呈出十比一的悬殊比例时,很少有人能够不心动,就算他们不心动,他们的孩子也会心动。

年轻人是没法与老人一样能够忍耐得住寂寞与单调的,他们来到巴黎,来到凡尔赛,希望获得贵女、大臣乃至国王的青睐,谋得一份体面的职务,或是到战场上去博得功勋——但这些事儿,没有足够的前期投入是没法办成的,要让国王,或是负责此事的官员与将领看到你,你首先要打扮得足够时髦光鲜,又要依照传统为自己配置齐全,要给自己租一套精致的套间,到外面吃饭,去沙龙拜望的时候一束花总是必须的,还要造访“名姝”,打猎和桌球,甚至还要参与一两次热火朝天的赌博……这些都是要钱,大量的钱,一些大贵族的子弟还能承受,低于他们的阶层就会感到艰难。

虽然路易十四没有采用路易十三时期沿袭下来的“观礼”制度——就是让一群贵族时刻侍奉在国王身边,但随着他再次将权柄紧握手中,又连续征伐洛林、阿尔萨斯、佛兰德尔与荷兰,以及设法收回了一部分诸侯的领地——如大孔代,那些空白的地域就像是一块肥美的油脂,紧紧地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士兵、官员,甚至是移民,作为胜利者,或是胜利者的追随者,能够为自己,甚至为后代从中谋得的权力和财富,可远要比他们熟悉的故土家园来的多得多了。

但这种方式,在那不勒斯是行不通的。

首先,路易十四并不是那不勒斯的贵族们效忠的对象,简单地说,就是我附庸的附庸并不是我的附庸,最先的安茹,也就是那不勒斯与西西里国王是当时法国国王的弟弟,并不是法国国王,之后的法国国王宣布对那不勒斯有继承权,也是因为那位可敬的王弟已经绝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