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杀人的心灵(第2/3页)

史瓦兹摇了摇头。

“绝对没错,”瘦小男子仍旧坚持,“在那个百货商店里,我把你从人群中救走。”他装模作样地哈哈大笑,似乎快笑弯了腰。“他们以为你染上放射热,你记得吧。”

史瓦兹的确记得,不过印象很模糊,很朦胧。先是有个像这样的男子,几分钟后,又出现另一伙人,先拦住他们两个,后来又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路。

“是的,”他说,“很高兴遇到你。”这不是什么精彩的对话,但史瓦兹无法做得更好,那个瘦小男子则似乎不在意。

“我叫纳特,”他一面说,一面伸出一只软绵绵的手,“那一次,我没机会跟你说太多话——可以说是由于情况紧急,所以我忽略了——但我很高兴能有第二次的机会……让我们握个手。”

“我是史瓦兹。”说完,他轻轻握了握对方的手掌。

“你怎么会走在这里?”纳特问道,“要走到哪儿去吗?”

史瓦兹耸了耸肩。“只是随便走走。”

“健行,是吗?我也一样。我一年到头都在健行——闲来没事穷解闷儿。”

“什么?”

“你知道的,这能使你精神饱满。你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感到血液循环加速,不是吗?……这回走得太远了,我讨厌晚上孤单地回去,总喜欢找个伴。你要到哪里去?”

这已是纳特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而心灵接触明确显示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史瓦兹不知道自己能搪塞多久,在那人心中,有种急于探究事实的渴望。说谎绝对无济于事,史瓦兹对这个新世界所知不多,想说谎也无从说起。

于是他说:“我要到医院去。”

“去医院?什么医院?”

“我在芝加时,就住在那里。”

“你的意思是研究所,对不对?我上次就是带你回那里去,我的意思是,在百货商店那一次。”他的心灵显出焦虑与渐升的紧张情绪。

“我要去找谢克特博士,”史瓦兹说,“你认识他吗?”

“我听说过他,他是个大人物。你生病了吗?”

“没有,不过我得偶尔向他报到一次。”这句话听来合理吗?

“走路去?”纳特说,“他不派车来接你?”那句话听来似乎不太合理。

史瓦兹现在什么也不说了——那是令人冒冷汗的沉默。

然而,纳特却显得心情愉快。“听我说,老友,我们很快会经过一个公用通讯波台。我会从城里叫一部计程车,叫它开到这里来接我们。”

“通讯波台?”

“没错,整段公路沿途都有。看,那里就有一个。”

他刚离开史瓦兹一步,后者突然尖声叫道:“停下来!别动。”

纳特随即停下脚步,当他转身时,表情中有一种诡异的冷静。“什么东西咬到你啦,兄弟?”

“你别再作戏,我已经看腻了。我知道你的底细,也知道你要做什么。你要打电话给某人,告诉他们我要去找谢克特博士。他们就会在城里等我自投罗网,还会派一辆车来接我。假如我试图逃跑,你就会把我杀掉。”史瓦兹这番话像连珠炮般迅速,令他觉得这个新的语言几乎不够用。

纳特皱起眉头,喃喃道:“你最后那句话果然一语中的……”那不是说给史瓦兹听的,史瓦兹也没真正听到,但这些字眼都浮在他的心灵接触最表层。

反之,他大声说:“先生,你把我搞糊涂了,简直让我摸不着头脑。”但他却在渐渐后退,右手慢慢移向臀部。

史瓦兹失去了控制,疯狂而激动地挥动双臂。“别纠缠我,好不好?我哪里惹到你了?……走开!走开!”

最后他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他的前额挤满皱纹,对这个渐渐走近、内心充满敌意的人又恨又怕。他自己的情绪陡然提升,再用力推向那个心灵接触,试图躲避它的纠缠,与它保持距离……

然后它便消失了,突然间消失无踪。有那么一瞬间,曾经出现极其短暂、极其强烈的痛苦意识——并非源自他自己的心灵,而是对方的心灵发出的——接下来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个心灵接触再也未曾出现,好像原本握紧的拳头逐渐松开,最后终于撒手。

纳特在越来越暗的公路上瘫成一团,看来像是个黑色斑点。史瓦兹蹑手蹑脚地走近他,纳特身材瘦小,很容易就被翻过来。他脸上的痛苦表情像是深深、深深烙印上去的,那些线条仍留在他脸上,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史瓦兹想要探触他的心跳,结果根本摸不到。

他站了起来,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恐惧。

他杀了一个人!

接着,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惊讶……

完全没有碰到他!自己只不过恨着这个人,只不过向他的心灵接触发动攻击,竟然就能杀死他。

他还拥有什么其他的威力?

他很快作出决定,开始搜纳特的口袋,结果找到了一些钱。太好了!他正好需要。然后他将尸体拖到田野间,让半人高的野草遮住它。

他继续走了两小时,并没有其他的心灵接触打扰他。

当天夜里,他睡在一片空旷的田野。第二天早上,又走了两小时,他终于来到芝加的外缘。

在史瓦兹眼中,芝加只能算一个村落,与他记忆中的芝加哥相较,人群的活动稀疏而零星。即使如此,他却第一次遇到那么多的心灵接触,令他感到既讶异又困惑。

那么多!有些轻轻飘来荡去,有些尖锐强烈。某些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带来一阵心灵中的砰然巨响;其他人头颅中却什么也没有,即使有点东西,或许也只是在回味刚吃过的早餐。

开始的时候,每当一个接触擦身而过时,史瓦兹都会转过头来,还会吓一跳,好像那些人真的在跟他打招呼。但还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学会了对它们不闻不问。

现在他能听见许多话语,虽然它们不是真正说出来的。这是种新奇的经验,他不禁听得出神。那些都是细微、奇异的只字片语,毫无连贯且时断时续,距离很远、很远……而在那些话语中,充满了活生生的七情六欲,以及其他无法形容的微妙念头。因此,这是个由沸腾的生命组成的大千世界,却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

他发觉走在路上,竟能看穿路旁的建筑,能将自己的心灵送进去,就像它是一只拴着皮带的小狗,有办法钻到肉眼看不见的隙缝中,将他人思想最内层的“骨头”叼出来。

此时,他伫立在一座巨大的石面建筑物前,正在思索下一步的行动。他们(不管他们是谁)正在追捕他,虽然他杀了那名跟踪者,可是一定还有别人,就是那个跟踪者当初想联络的人。或许这几天他最好别采取任何行动,而想要这么做,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呢?……找一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