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谁需要?”沈庭华很快回了消息。

盛槿书敲字:“我。”

消息刚发出去没几秒钟,沈庭华的电话就过来了。盛槿书睫毛还沾着水,呼吸不畅,不想让沈庭华察觉,便没接。她发消息问:“你在家吗?我过去找你。”

沈庭华秒回:“在家。”

盛槿书应:“好。”

她放开孟晚霁的枕头,抚摸床单上孟晚霁掉落的一根细发,蜷起指尖,深吸气下床,把自己的枕头、孟晚霁为她准备的小被子、睡衣和衣柜里的衣服全都整理回次卧,而后驱车去往母亲留给她的别墅,取了年后复查时拍的片,前去沈庭华的家。

沈庭华收到她的短信整颗心就悬起来了,等看到盛槿书带来的CT片,整个表情都凝住了。

CT上显示盛槿书左肺上有两个多发的磨玻璃结节,有点大。她低头看报告,CT报告提示大的那一个有0.8厘米了,需要结合临床。

盛槿书坐在单人沙发上,解释:“我去年在G国体检的时候发现的,现在好像比回国后第一次复查时又大了一点。没有更早的片作比较,不知道是之前没有还是之前没发现。”

“G国医生说有早期肺癌的可能,建议我进行消炎治疗,观察三个月,三个月如果没有变化就可以继续观察,如果有变化,建议我手术切除。”

沈庭华点头:“这个大小是比较高危,现在看起来形态还好,但切掉更安全。”

她虽然不是胸外科的,但多少有所了解。这个大小的磨玻璃结节不良的概率很大,特别是考虑到盛槿书母亲的家族史——她妈妈就是因为发现得太晚,救治不及去世的。

“没关系的。”她斟酌着宽慰盛槿书:“我们发现得早,即便是不好的,最多也就是微小浸润,切掉就好了,几乎没有影响的。”

盛槿书“嗯”了声,情绪不是很高的样子。

沈庭华以为她担心,强调:“真的啦,小手术,就是可能要留道疤。”

盛槿书笑笑,强打起精神玩笑:“就不能给我找个用美容线的吗?”

她知道是怎样的手术,她从前从没有害怕过的。

母亲不在以后,她离开盛家,离开从小长大的城市,一个人没事人一样在异国他乡飘荡多年,没有方向,没有期待,不需要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需要,哪里都可以是她的家,哪里又都不是她的家,其实早就觉得没意思透了。

这世界上唯一让她还觉得牵挂的就是外祖母,可即便是外祖母,早晚有一天也要离开她的。

没有人可以陪她到永远。开心是太难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在这世上倔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所以得到这个诊断结果时,她惊讶了一瞬,随即便觉得释然。

是人都有这么一次的,或早或晚而已。她不想折腾,也不想缺失身体里的任何一部分,于是只在思考之后,选择辞职回国,多陪陪外祖母,做点可能有意义的事,顺其自然,随命运给她怎么样的安排。

可是孟晚霁让她变得胆小了。

她害怕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沈庭华失笑:“要看情况吧,我到时候给你问问,美容线也不见得就比普通线疤小。”

她向她确认:“你要在市一院做,还是去省胸科医院?我两边都方便联系。”

盛槿书信任:“都可以,你帮我安排吧。”

“行。”沈庭华答应:“等周一我把片带给两边的主任,看看他们怎么说再决定。”

盛槿书没意见。

沈庭华把CT片套回袋子,想起来关心:“小孟呢?她怎么没陪你过来?”

盛槿书眼眸黯了黯,垂眸说:“她不知道。”

沈庭华装片的动作顿住,诧异地望着盛槿书。

“她不知道?”

盛槿书嗓音微涩:“嗯。”

“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你和人家谈恋爱你也没告诉人家?”

“嗯。”盛槿书轻咬下唇。

沈庭华眉头蹙成一座小山,语气加重:“可你马上要做手术了,你也不打算告诉她?”

盛槿书默认。

沈庭华神色间是显而易见的不赞同。

盛槿书看着地上自己投下的阴影,吐出一口气:“师姐,我和她分手了。”

“等动完手术吧。”如果真的有事,那孟晚霁也没有必要知道了。

就停在这里吧。她是咎由自取,孟晚霁值得更好的未来。

沈庭华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她和孟晚霁接触不多,可仅有的几次接触都感受得到孟晚霁是个为人处世多严谨、对待感情多郑重的人。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她对盛槿书有多特别、有多爱慕,任谁都看得出的。

可盛槿书在做什么?她把恋爱当游戏、当无聊生活的调剂品吗?

她想骂她,但看盛槿书姝颜苍白,鸦睫低垂,也不是不落寞的模样,太重的话又说不出口。

“我以前都不知道你是这么混蛋的人。”她揉眉心叹气。

盛槿书苦笑,把脸掩进双手里:“我以前也不知道呢。”

她是听着父母童话般的爱情故事长大的,父母爱情是她对所谓爱情的最初和所有幻想,可最终父亲却亲手一点点敲碎了它。

他让她明白,所谓信仰,都是用来幻灭的;所谓爱情,也都是有时效性的。

恩爱夫妻转瞬也能成空,像老师苏芸卿和她为追生男孩而出轨的丈夫;山盟海誓也逃不过灰飞烟灭,像师姐苦等初恋五年最终只等回对方一句婚讯。

她看着身边人的分分合合,往复循环,早就和最初执拗的自己和解了。

与其说不相信爱情,不如说不相信永远。

喜欢是太简单的事,而永远是太难兑现的承诺。爱情的花期太短,激情总有退却的时候,太天真有时候对自己对别人都是负担。人一生中大部分人都只能陪走一段路的,有缘共撑过一把伞已算是侥幸的事。

不要把喜欢夸张成爱,也不要许诺自己做不到的事,分开时洒脱,喜欢时尽兴就够了。

她是这么想的,所以在不知道生命是不是在倒计时时遇上孟晚霁,发现她喜欢自己、自己也对她抱有好感时,她新奇、心动,一点都没在意是否能长久这件事。

她以为爱情本来就不是一件会长久的事,她还有没有长久的未来,和孟晚霁没有关系。

她只是想和她谈一场恋爱,在冬天里和她一起偷一把火,让她开心,也让自己暖和。

即便是肺癌,从早期走向晚期,也有好几年的时间,足够她们走完喜欢、享受、冷却、厌倦、各奔东西这个历程的。

只是她没想到,感情是远比她想象要更不可控的东西,孟晚霁也是远比她想象要更勇敢、更执着的人。她像是成人世界里的唯一童话,虚伪永恒中的唯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