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明月何曾是两乡04

容璲本想在泉边坐下,扶着傅秋锋的肩膀矮身,骤然感觉身边的气势倏地紧绷起来,他一扭头,正好和傅秋锋逐渐凌厉的眼神对上。

“有敌人?”容璲一下子站起来,警惕地扫向四周低声说道。

“嘘。”傅秋锋不动声色地悄悄拽了下容璲的衣袖,他闭目细听周围动静,扶着容璲慢慢坐下,伸手按在地面,片刻之后轻轻摇头,“臣方才在您头顶看见了一个‘拾’字,但并未察觉敌人在何处。”

容璲下意识往自己头上瞟了瞟,问道:“现在还有吗?”

傅秋锋想了想,点头道:“有,很亮,如果是夜里都不用打灯笼。”

“……那还真是辛苦你的眼睛了。”容璲微妙地无语,也凝神运气辨别风中传来的气息,如果周遭树林内有人,必定逃不过他的检查,但一炷香过去,容璲迟疑地看了眼傅秋锋,摇摇头,“附近并无人迹。”

“总之保持戒备吧。”傅秋锋仍是不放心,拿了手帕在水里沾湿,小心地托起容璲的腿,给他清理伤口重新包扎。

容璲双手撑在身后,轻不可闻地吐了口气,眺望着泉水倒映的天空,状似无意随口问道:“傅公子,如果这里是大岳,咱们回不去了,该如何是好?”

“那就想办法回去。”傅秋锋不假思索地说。

“你能想到办法啊。”容璲笑道。

“总能想到的。”傅秋锋手上动作不停。

容璲坐直了些,视线落到傅秋锋的侧脸上,傅秋锋正在系布条的结,眉头轻蹙沉稳认真,鬓发被枝叶剐蹭的稍显散乱,他静静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傅秋锋落在耳边的发丝捋回耳后,用指腹轻轻抹了下傅秋锋侧颊的血痕,稍感惋惜:“你的脸受伤了,还好不算严重。”

“在这种不明威胁的环境下,脸受伤总比断手断脚幸运。”傅秋锋终于处理好了伤口,随手用袖子抹了下侧脸,扭头冲容璲笑笑,“陛下,您这些话可不太符合您往常的风格。”

容璲一愣,随即哼道:“朕往常是什么风格?”

傅秋锋敛眉沉思,试探性地瞄向他,总结道:“雷厉风行,一往无前,您应该会说‘不必害怕!无论朕与你身在何处,朕一定会带你回去’之类的。”

“……你会害怕吗?”容璲眉梢一抽。

“完全不会。”傅秋锋理所当然地说,“臣是您的暗卫,怎么能害怕呢?”

“那朕干嘛安慰那些没用的废话!”容璲一捶草地气道。

傅秋锋赔笑两声:“您说的是。”

容璲瞪了傅秋锋一眼,随即别开目光,沉默半晌,低声道:“如果这里是大岳,是你的故乡,你对大奕又怎么能用‘回去’二字呢?”

傅秋锋抿了下唇,没想到容璲是因此不安,他在容璲身边单膝跪下,按住容璲的肩膀,正色道:“陛下,臣已经将大奕当成自己的家,自然是与您回去,但假如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就算这里是大岳,有臣在,您不能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吗?”

容璲突然觉得喉咙发干,他一瞬间想到自己还没看完的奏折,明日还要与柳知夏商议北部诸郡的赋税问题,幸好与北幽议和已经在前一天结束,醴国有上官雩,应也不会与大奕为敌,但若大奕生乱,难保其他番邦小国不会生出心思。

“朕……”他恍然眨了眨眼,扶住额角,苦笑一声,“是朕对不起你,朕竟然不能果断回答你,朕还舍不下皇位,舍不下权力,不过柳知夏是贤臣,即便朕不在了,只要大奕仍有明君,也许会比朕做得更好,容翊应该能接下这个担子,届时朕虽心有不甘,但能与你逍遥山水,让你做一回东家主人,想来也了无遗憾。”

傅秋锋定定地望着容璲,想过容璲会一口答应,也想过容璲会断然否定,倒没想到这个答案,他慢慢放下按在容璲肩头的手,摸了摸鼻子,在容璲复杂的眼神下开始赧然,再也维持不住强硬的严肃。

“其实臣只是开个玩笑。”傅秋锋轻叹,“您千万不要内疚,您没有对不起臣,臣敬佩您,臣知道您是惦念大奕百姓,绝非醉心权力,您是皇帝,肩负万千黎民苍生的重量,岂能因儿女私情说放就放,况且臣也是大奕的暗卫,若回不了大奕,臣好不容易得来的官职打了水漂,臣也十分不甘啊。”

“你真这么想的?”容璲哼道。

“不敢欺君。”傅秋锋俯身低头笑道。

容璲顿时又来了脾气,推他一把,自己撑着腿站起来:“哼,反正朕就是被你这妖妃迷昏了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不然怎么会掉到这鬼地方来,你佩服的是哪儿的皇帝?”

傅秋锋心说麻烦,连忙转移话题:“也不一定是鬼地方,依臣来看,不如先探查附近地形再做打算,您头顶的字还在晃,敌在暗我在明,情况始终不利。”

“也罢。”容璲抬起右手,顺着风向缓缓转了半圈,指向东方,“往日出的方向去,那里有路。”

傅秋锋不疑有他,扶着容璲赶路,两人一直走到下午,路上摘了两个野果,也是酸的要命,吃了只觉得更饿,傅秋锋还好,但容璲的腿又开始渗血,不得不停下来休息,放墨斗去探路。

“连一个樵夫都没有。”容璲抬袖擦了擦汗,山林中植被茂盛,他有内功禁术护身,不怕蛇虫鼠蚁,但崎岖的山路也把他受伤的腿折腾够呛,“今晚要露宿山野了。”

傅秋锋始终留意着走过的路,看了眼远处的山影,又晃了晃粗壮的枝丫,道:“还是让臣背您吧。”

“不必。”容璲举手阻止,“你还是保留些体力吧,若是遇上刺客,你可得给朕舍命断后。”

傅秋锋点头笑道:“分内之责,自当如此。”

“啧,这么听话真是无趣。”容璲舔舔发干的唇,有点心烦,“朕渴了。”

“臣也渴。”傅秋锋嗓音稍哑,他们来的突然,身上也没有水袋,走了大半天,嗓子早就开始冒烟,他打量了两下脸色泛白的容璲,半开玩笑地提议,“听说亲吻可以解渴。”

容璲一顿,翘起腿来一言难尽地看他:“你又在哪个话本上看来的?”

“忘了。”傅秋锋望天。

“爱卿啊,朕身边现在只有你一个靠谱的爱卿。”容璲在碎叶中透下的阳光里眯起眼睛,深深叹息,“你能不能提一些有建设性的谏言,比如把手腕递过来放点血让朕喝一口。”

傅秋锋干笑两声:“如此血腥恐怕不妥,臣还要保存体力呢,您不若咬墨斗一口。”

探路回来的墨斗窸窸窣窣地从落叶堆里挺起身子,猛地对傅秋锋张口露出两排獠牙。

傅秋锋赶紧退后一步:“大人您请。”

容璲摇头失笑,弯腰让墨斗顺着手指爬上来,墨斗绕着他的胳膊转了两圈,嘶嘶几声,给他指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