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仁者宜战栗(续)(第2/3页)

更别说,毕竟有个官家许诺了分寺,还给了文书不是?

于是乎,这日傍晚,赵官家颠倒乾坤,亲自敲响了大相国寺那著名的晨间大钟之后,双方宾主尽欢,赵玖全家享用了一份闻名天下的相国寺素斋后,便也心满意足告辞离去。

离开相国寺后,大概是觉得相国寺化缘的成果不太够,赵官家第二日居然复又重新启程,却只带着方便出行的吴夫人,出东京一路往西不停,复又在西京地界微微南转,俨然是往禅宗祖庭,登封少林寺而来。

话说,跟倒霉的大相国寺不同,少林寺位于少室山中,金军又多有信佛之辈,倒是没有遭遇到系统的烧杀和劫掠。

非只如此,或者完全可以说恰恰相反,少林寺从唐时渐渐兴起,不断壮大,到了眼下,已经来到极盛之时。坐拥万亩以上田地不说,光寺基便有五百四十亩,楼台阁塔数千间,僧众数千人。

甚至早在仁宗年间,少林寺便主动在东京城内开过分号,试图与大相国寺争一争高低。

而且,寺内素有习武之风,又有数不清的佃户劳力,寻常军贼盗匪或是畏于宗教,或是惧于少林寺强大实力,多嫌弃此处麻烦,再加上少林寺手段高超,战乱之中早有人在登封城中处置俗物,往来无论僧俗宋金,只要是有兵马过境,都有一份身段和表达,所以便是骚扰也少有遭遇。

故此,赵官家此番前来拜山,牛皋与大崔两位统制官,外加杨沂中亲自带领的御前班直,足足数千军士围上,自然早早惊动寺内主持与诸多僧众,然后一边匆匆出山门迎,一边惶恐难耐。

毕竟,谁也不是傻子,这位官家明道宫中刮道祖金粉,相国寺中收人家寺庙做军用,还有之前在宫中近乎卧薪尝胆的传闻,早早从登封转入少室山内。

再加上人尽皆知,如今朝廷因为军费导致了严重的财政困难,以至于东南粮帛续上,朝廷文武都还是半俸待遇……那敢问,哪位大德高僧不存了天大的小心呢?

果然,双方相会,少林寺群僧跪迎官家入寺,尚未进入山门,这主持大师便主动表达了为国分忧的意思。

细细一问,居然要献出积攒的粮食数万石,外加金银三大箱,其余钱帛近二十万缗!

如此手笔,如此决断,自然让赵官家心中感慨,不亏是能延续一千五百年的天下第一名刹,这份眼力和身段,还有这份决断,比金富轼似乎都要强上三分!

搞得他想去刮金粉都不好意思。

当然了,赵官家为了保护如此古刹,还是在山门前继续索求了两百武僧充入军中,并收取了登封城外五千亩田地,连着佃户一起充作军屯,同时还要求少林寺尽量保证从登封城经过的河北南下流民基本口粮。

毕竟嘛,按照赵官家所言,军民一体,僧俗一家,大宋兵强马壮,人民富足,才能更好的保护少林寺这个大宋的共同宝贵财产。

对此,少林寺的几位大师虽然有些怔怔,却还是尽量从佛法上表达了理解和认可。

于是,宾主再度齐欢。

然而,翌日,正当赵官家看在那些粮食、钱帛、长满庄稼的良田面子上,准备在大雄宝殿给佛祖上一炷香的时候,有一位随行贵胄大臣,却是彻底忍耐不住了。

“官家!”

自扬州折返不久,然后此行强要跟来的大宗正赵士亻褭忽然严肃出列,显然是在等这个机会。“焉有到了西京,不先去祭扫皇陵,却先拜佛的道理?”

赵玖微微一怔,便要解释:“这件事昨日不是跟皇叔说过了吗?”

“官家昨日尽是敷衍之词,而臣也知道官家心思。”

赵士亻褭继续在殿中严肃相对。“臣知道官家此行是在为国家求财……但何尝不是躲避大典?前几日,都省许相公、礼部朱尚书进言,说既然回到东京,便请官家恢复旧制,补行大典,兼告祖宗,同时祈安二圣,以安人心。结果官家却顾左右而言他,随后便亲自往大相国寺,复又往此处而来!敢问官家,一道旨意便能做的事情,为何要亲自施为?而本该亲自去做的事情,为何要推三阻四?为何官家眼中的轻重,与我等眼中的轻重,截然不同?”

赵玖面色早已经恢复如初,却是正身立在大雄宝殿之中,佛祖莲台之下,微笑束手相对:“这番话……特别是最后两句,皇叔早就想说了吧?”

赵士亻褭回过神来,也是有些沮丧,便拱手再对:“官家,老臣并无指斥之意,只是一番公心,也无意损害官家威福之权,否则便不会等到此时,来到如此方外之地,方才进谏了。”

这倒是实话,此时能入大雄宝殿的,除了赵官家和赵皇叔以外,便是女扮男装的吴夫人、小林学士,外加几个纹丝不动的禅宗高僧了……牛皋、大崔二将根本就在山门内外,杨沂中也只在殿门那里扶刀侍立。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这里毕竟是宗教场所,天然具有一种政治屏蔽性、隐蔽性,大家说完话,出了门是可以假装不算数的。

“朕知道,而这便是问题所在了。”回到跟前,赵玖闻言便也幽幽答道。“大家都是为公,但各自之‘公’却已截然不同。为何如此?其实,皇叔在扬州一年有余,朕在他处一年有余,经历事端不同,咱们所思所想也早已不同,如今再会,本该说个清楚的,这是朕的失误。”

“臣恭听圣谕。”赵士亻褭俯首严肃相对。

其实非只是赵士亻褭,殿中其他人,从小林学士到那位女扮男装的吴夫人,全都竖起了耳朵……当然了,专修禅宗功夫的少林高僧肯定是不屑听这些朝廷隐私的。

“靖康之变,朕尽失父母兄弟姐妹,而流离之中,见天下士民百姓有相似之苦,便渐渐存了共情之心,便有了以士民百姓为父母兄弟姐妹之意;至于皇叔等人,虽也失君父亲眷,却依旧端着一些个空壳子当做君父亲眷,甚至还想让朕装作一个木偶来做某些人的替代,丝毫不以身前活人为念……这便是你们回京之后,咱们之间总是出岔子的根本缘故了。”

“老臣……老臣还是有些不懂。”赵士亻褭勉力相对。

“非要直白一点也无妨……朕曾立誓,此生要兴复两河,殄灭金国,犁其庭扫其穴,合天下一统……皇叔听过这事吗?”赵玖依旧神色不变,微笑不停。

“略有耳闻。”赵士亻褭当即应声。

“那敢问皇叔,朕既要为此等事业……若是做成了,最起码也要比个光武吧?而想要成此事业,那也该向光武以上的古之圣君学习吧?”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