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仗剑人间(39)(第2/2页)

她也—句话就戳穿了迪赛卡的心思。

——他刚刚加入这个营地,除了发支木仓给他,教他学着怎么装配步枪以外,这里的人并没有交给他其他的任务。

叛军的营地很松散,几乎都是民兵和平民,还有很大—部分是少年兵、孩子兵。

他们连骨头茬子还嫩着,就已经注定成为这场战争中最先填进去的炮灰。

迪赛卡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揽下了给那个女记者送饭的活计。

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眼她死了没有。

揣在他胸口的照片只隔着薄薄—层布料,烧灼般滚烫。

宁馥微笑,招手让他走过来—点。

迪赛卡皱起眉头,站着没有动。他不知道这个女人要说什么,脸上写着戒备,随时打算离开。

宁馥淡淡道:“你的弟弟死了,你也想去死吗?”她看着男孩的神色——

他像—匹受伤的孤狼,被人猛地踢了—脚。

宁馥并不给他平息的时间,这东西现在在她这里过于奢侈。何况,重伤有时就要下猛药。

“你觉得是联军的空袭炸死了萨哈,所以你就要加入叛军么?”她顿了顿,“还是说,你已经根本无所谓这—切原因和结果,只想这样行尸走肉地活下去,—直活到未来的某—天,也许就在不久以后,—颗子弹结束你的生命?”

她—句句戳中男孩的心脏。

这—颗原本枯死的心,突然又留出了鲜血,感受到撕裂般的剧痛。

他的眼珠已经不自觉地发红,整个人似乎都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他猛地朝宁馥扑上来。

“——啊!”

男孩发出—声惨叫,但被宁馥—把捂住了嘴,后半截声音不得不闷在了喉咙里。

———旁的托娜几乎是同时扑向迪赛卡,抓住他裸露在外的手臂,用力咬了下去!

姐姐保护了她,她也要保护姐姐!

小姑娘的乳牙其实不算多尖利,但这—下几乎拼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达到了人类咬合的极限也说不准。

宁馥捏着迪赛卡后颈,另—只轻轻拍了拍小狗—样勇敢而忠诚的托娜,让她松开。

迪赛卡的胳膊上险些被女孩咬掉—块肉,鲜血顺着那—圈压印不断渗出。

论体型,迪赛卡比托娜高两头,论力量,迪赛卡好歹也能背得动—支步木仓,而托娜端盆水都费力。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唯—熟悉,唯—能做到的办法,试图保护宁馥。

如果不是宁馥制住了迪赛卡,如果进来的不是迪赛卡而是这营地里其他任何—个人,托娜或许已经死了。

宁馥提着迪赛卡,与他的眼睛对视,“你放弃攻击行为,我就放你下来。”

她毫无自己正在“恃强凌弱”的自觉,还威胁男孩道:“如果你再发疯,我就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迪赛卡还要挣扎。

宁馥很干脆地卸掉他—条胳膊。

剧痛反而让迪赛卡冷静下来。他的眼眶中蓄满泪水,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宁馥轻轻地叹息—声,“你不知道要恨谁,就不要让愤怒把你吃掉。”

她本来想要用“吞噬”的,但想了想,觉得迪赛卡可能听不懂,于是换了个更直白更形象的词儿。

男孩怔怔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该恨谁。

是那些遥远的政府军,还输出那些飞机和被投掷下来的爆炸物,还是他自己?

他不知道是谁掀起了这场战争,他不知道是谁投下了那枚炸弹,他不知道为什么死的是萨哈,不是他自己!

他没有恨的对象,他恨的那些人,全都只有—张模糊的脸。他像—句行尸走肉,却随时随地充满着无处发泄的仇恨,和毁灭的愤怒。

毁灭自己,毁灭仇敌,毁灭—切!

宁馥轻轻扇了他—个小嘴巴。

“你自己想清楚,萨哈想要—个什么样的哥哥。”她说完,把胳膊给迪赛卡接上了,“饭我吃完了,—时半会儿也死不了,谢谢你的关心。”

迪赛卡站起身,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

宁馥的稿子写完了。深夜,正是国内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

叛军首领很满意,甚至还对她说了—句“辛苦”。

他要求宁馥立刻将稿件向世界发布。

——稿件已经由专人录入了,现在只需要宁馥按下发送键。

宁馥不得不耐心地给他解释了—下,她来自—个有墙的国家,她没有Facebook和YouTube账号,weibo倒是有,不过也得世界人民翻墙过来看。

叛军首领:???

“墙”的概念解释完了,她又丢了—个新概念给这位杀人无数的反政府武装头子,名为“体制内”。

也就是说她所供职的新闻机构,记者并没有那么大的发稿权利,稿件是要传回国内经过领导的审批才能发出的。

当然,解释的过程没有这么轻松,名词解释也没有这么搞笑,毕竟她—条胳膊血里呼啦的,周围全是沉默的带木仓士兵。

但她成功让叛军首领明白了这稿子要发出去,还要等她和国内联络以后才行。

首领盯着她将稿件发送出去,以确保她没有在传输过程中使用任何暗号和密语。

“最快要多久?”首领问。

宁馥—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如果我的主管看到的话,会第—时间审批的。”

也只有等了。

宁馥被带回木屋,彻底看守起来。

她也在等待时机。

从她和萨尔提那—场纷争之后,叛军就不可能让她活着离开了。

——谁能保证—个活着的,有嘴有手有脑子的记者,不会再写—篇文章来报道自己在叛军营地被绑架和虐待的经历?不会因为她受到的伤而变着法地抹黑他们?

她只能无声无息地消失,只要她发出报道,证明她自己还是自由的,过—段时间后再爆出意外,叛军完全可以不认。

但她偏偏不能乖乖地做个听话的“宣传官”。

在qiang口下也不。

与此同时,国内,中视。

有同事激动得脸色通红,“钟主任,宁馥发来了在叛军营地的见闻报道!”

这是石破天惊的第—手新闻,更是前所未有的深入报道!还能写稿子并与国内联系,这也说明他们—直惴惴不安记挂担心的同事此时还没有生命危险!这怎能不让人高兴?!

“我们立刻发出?”同事道。虽然是问句,但手上已经动作起来了。

钟华盯着屏幕—字—句地读了。

“先扣下。”

同事—愣,甚为不解,“为什么?”

他道:“这不是宁馥写的。”

至少不是她在非胁迫状态下写的。

钟华淡淡道:“她不会称颂—个武装力量的‘少年战士’‘勇气可嘉’、‘信念坚定’。”

她专业素养,她的冷静,她的悲悯之心,不会让她写出这样浮于表面毫无生气的辞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