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以身许国(20)(第2/3页)

但宁馥发现她非常小心地把那只小圆铁盒压在她的铺盖底下,用她最干净最好看的一块手绢(还是评生产先进时发给她的奖品)严严实实地包着,隔上一会儿手就不自觉地往铺那块摸摸。

还有一份礼物是给图拉嘎旗的。

交到了书记图古力手上。

中年蒙古汉子拿着手上的小本本,非常慎重,非常珍惜,但也非常迷茫地问:“这……我看不懂啊……”

宁馥:……

“您不是高小么?”

念到小学五、六年级,只要没有特别难的生僻字,基本的阅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她在抄写的时候已经尽量简化了。

图古力羞赧道:“其实我念的是蒙授……”

蒙语授课,蒙语书写。

宁馥深吸一口气,“屯子里还有多少蒙授的乡亲?”

图古力想了想:“一多半吧。”他自豪地一拍胸脯,“不过他们都读了两三年级就不念了,照我还差得远!”

要不是他阿爹病的要死了,家里缺不了顶梁柱,他小学就毕业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当书记!

宁馥盯着自己在金手指的最后时刻抄下来的农业知识小册子,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干瞪眼”。

图古力也觉得气氛有点凝重了,他迟疑地看着宁馥,不知道她为什么看起来像受了打击。

但宁馥很快笑起来,让图古力书记大松一口气。

——这口气只松了一半。

因为他随即便听宁馥道:“这样吧,书记,不如我们办个汉字扫盲班?”

*

自从知道宁馥成了高考状元,很快就要回城以后,徐翠翠很是离情依依了几天。又是每晚给宁馥留最甜的烤红薯,又是怕她上火天天给煮清火茶,——她也暂时没回畜牧排,因为宁馥盛情邀请她担任汉字扫盲班的“助教”。

左一天宁馥没走。

右一天宁馥没走。

这一天天过去,徐翠翠当那劳什子“助教”当得头都快炸了,对宁馥的那份依依不舍飞速消耗。

原因无他——宁馥让愿意参加扫盲班的所有老乡,有问题都去问徐翠翠!

翠翠同志头一回被叫“老师”,很是受宠若惊了几天,可后面就受不了了!好多东西她自己还没学懂记牢呢!

可人家问到跟前了,她只好狼狈地搪塞过去,扭头再跑去宁馥那儿问出答案来,好好地刻在脑子里,转头给那些用崇拜、赞赏眼神望着她的“同学们”解答疑问。

终于,徐翠翠忍不住了。

“你啥时候走?”

宁馥正在写教案,闻言抬起头来,“你把大伙教会了我就走。”

徐翠翠气得锤床,一下子锤到了她藏起来的雪花膏,心疼得好悬没跳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小圆铁盒拿出来反复看了看,见没有凹痕,这才松一口气。

“你怎么不用?”宁馥问。

徐翠翠嘴硬,不愿承认自己舍不得,狠狠心咬咬牙,“今天就用!”

为了人生中第一次抹雪花膏的“神圣时刻”,徐翠翠一拍桌子,“洗澡去!”

场站排有公共澡堂。

大多数人乐意上公共澡堂洗澡,因为自己在家烧水实在是有麻烦又废柴火。因此,要去洗上一回澡,非得花上好半天排队才行。

知青们一般在知青宿舍的公共澡堂洗,其实就是院里的一间小土房,自己在里头把水烧好,简单擦洗擦洗就算是洗了澡了。

因为临时和宁馥一起住在知青宿舍,两个人今天就上知青们的洗澡间去洗。

路上碰见了二娃子。

他这两天喜欢来找知青玩,虽然没人真的搭理他,但他乐此不疲,多数时候就蹲在知青们的院子里玩蚂蚁,时不时地四下张望,看起来很是警觉。

大家都习惯了他这副样子——谁知道他脑子里在和谁过家家、或者玩抓特务的游戏呢。

二娃子朝宁馥和徐翠翠嘿嘿笑。

徐翠翠骂他:“一边玩去,叫我看见你还在这转,回家叫你娘给你吃扫帚炒屁股肉!”

二娃子害怕她,跑开几步,又固执地蹲下了。

宁馥挑了挑眉。

她忽然问:“屯里像二娃子一样的还有几个?”

徐翠翠还以为她是扫盲扫得入了魔,摇头道:“他不成的,他是这里根本不开窍,就是个傻子!”

她一边说一边指指自己的脑袋,“全屯就他这么一个傻人,别人傻,那是老实,二娃子啊,他是真傻!二十多了,玩起泥巴来还往嘴里放呢!”

宁馥轻轻地“哦”了一声。

那么……这就是原书中,宁馥的丈夫了。

宁馥嫁给他,就是因为叫全村都晓得了傻子瞧见她洗澡。

其实傻子没偷看。

他是被人欺负追打,自己逃到知青院子里来的。见洗澡间的土房门开着,就躲了进去。

欺负他的小娃们找不到他,四散走了,二娃子却躲在洗澡间放衣裳的架子后头睡着了。

等他在睁开眼的时候,就瞧见了一个赤条条的姑娘。

二娃子虽然是五岁的智力,却是真真切切二十多岁大小伙子的身体。

从来没人跟他讲过那些事儿,但他还是觉得浑身燥热。

他扑上去抱住了原主,害怕得大叫,“我病了,我病了!”

原主惊恐欲死,也尖叫起来,两个人扭打成一团。洗澡间的门却被锁上了。

在赶来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裸着身子的宁馥被一身傻力气的二娃子扑在地上。

这件事发生在高考结束之后。男主高涵回城,梁慧雪考上大学。

原主的心理状态本就不稳定,遭了这一回事,彻底崩溃。

她疯了。

家里来过三次人,一次是问她为什么不回城,撞上了她的婚礼。

二娃子的大哥代他拜的堂。

她浑浑噩噩,一问三不知,全由“婆家”代答。

第二次是她父亲的勤务兵,说她父亲生病,要她回去探亲。

二娃子家人怕她一去就不回来,拿着粪叉把勤务兵一行打了出去。乡里乡亲,哪能看着人家媳妇叫抢走?大伙齐出力,把人挡住了。

第三次,是她父亲去世,家里来人要带她回去奔丧。

她正怀孕,流产了。

走不了,就再也没走了。

*

宁馥像一只掀起飓风的蝴蝶,已经让一切改变了模样。

就连那些本可能在欺负二娃子的孩童们,现在也都被大人拘着一块上扫盲班,根本不会出现。

但二娃子还是出现在了知青们的院子里,而且蹲在洗澡间门口。

“你先去洗,我一会儿再去。”宁馥对徐翠翠道。

这是无法对人言明的怀疑,甚至只是她的一个猜测。

她不得不防,却又不能凭空污蔑一个智力只有四五岁的“孩子”。

徐翠翠莫名其妙,但也没多问,先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