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思乡亦念卿(1)(第2/3页)

谢骛清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让王堇去叫一二团的营连级军官都到帐外。

他则在安静的帐篷里,打开那个还没来得及写一个字的日记本,找到钢笔,笔尖在白纸上停了许久,在想如何写。

他平日谨慎,除了电报不喜写过多的字,一个人的字迹、措辞都能暴露出各种隐藏信息,所以谢骛清不喜欢写,不想给人太多了解自己的线索。

他喝了口热水,以何未喜欢的白话形式,简单写下:

四月十六日,林东一战前夜。山麓湿气重,正值雨季,恐明日渡江前有大雨,若涨水,影响渡江时间。清明刚过,这一战若能胜,也算能告慰往昔葬身山林的将士。

谢骛清合上日记本,换上轻便的军装,检查好匕首,手|枪,走出了大帐。

帐外,已站着几十个中级军官。

谢骛清借着月色看每个营长、连长和参谋的面孔:“列位。今日一战,一团二团是主力。我们四千人,一个炮兵连,对方三万,一个炮兵营。”

他严肃地看着众人:“各位都是军中最精锐,而面对的也是敌军最精锐。这是决定性的一战,胜,则可乘胜追击,彻底消灭军阀林东。败,则掩护我们的五个团,都要跟着一起死。一二团既是精锐,当为五个团的兄弟,拿下此战!”

众人肃穆,一言不发。

谢骛清最后道:“去准备吧,六点渡江。”

五点半,大雨倾盆。

谢骛清怕涨水,提前半小时渡江,找了个半壁废屋,搭了指挥部。早七点,已能见敌军布防,三团传来一个坏消息:遇埋伏,不敌。

三团的掩护任务失败。

也就是说,江畔敌军增加到了四万。

“对二团团长说,敌军增兵一万,”谢骛清对通讯员说,“我再给他多一个营,500人。”

说完,他又道:“再告诉二团团长,扛到正午,一定会有增援。”

天亮后,大战在一个荒废的村子里打响了第一枪。

一团一营和二团一营二营同时冲锋,双方阵地上很快交火,半小时内已开始白刃相搏。

趁着兄弟们用血肉之躯抢下来的时间,一团三营夺走了敌军的一块高地,林东的主力被迫往东面退过去。

“开炮!”炮兵连连长一见敌军进入射程,连番开炮。

炮弹轰炸声,震响大地。

在震耳欲聋的炮声里,敌军被打散了两个团。

林东本想速战速决,没想到几次冲锋都没成功,还丢了一块高地,更是发了狠,开始迅速增兵。敌军每一次增兵都是上千人,而谢骛清每次都只能是几十个……敌军人数的优势是压倒性的,谢骛清军官们虽是一当十的精英,却被对方不断增兵压得死死的。

两个小时后,二团四个营都上了战场,一团也只剩下最后的手|枪营还在待命。

阵地上到处都是血和翻滚肉搏的人。

整整一个上午,一次次冲锋,他们度过了此生最漫长的几个小时,面对着十倍兵力,死死扛着……

中午十二点。

左翼突然出现一股增兵,是三团。林骁终于带着两千人回来了。

三团增援冲入,一见满地二团弟兄们的尸体,全红了眼,对敌军展开了复仇般的反攻。林东终于被逼得后撤。

谢骛清曾对三团和四团下过令,若遇变故,不要拖延,立刻就走,想办法从山上绕回来。正午十二点是死令,就算爬也要爬回来。

回来第一个任务就是拿下敌军的炮兵营。

林骁让三团两个营增兵谢骛清,带着剩下的人强攻炮兵营。十八门大炮是关键,就是夺不下,人身炸也要炸烂那些炮。

“总预备队!”谢骛清脱掉军装外衣,扔到椅子上,拔出手|枪。

他出了由一块破布撑起来的军部棚子,带着始终待命的一团手|枪营组成的总预备队,沿着江边直追林东而去。手|枪营是最尖刀的力量,必须直插敌人心脏。

一个个身边的人都倒在了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上。

谢骛清几乎杀红了眼。

一小时后,轰然一声炸响,从敌军炮兵阵地传来。

敌军炮兵营被一举拿下。

失去炮兵营的林东,被攻破了心理防线,下令暂时撤退。

谢骛清紧追不放,不给林东撤退和喘息的机会……

一边是撤得飞快,一边是追得更快,不断有敌军士兵扔下武器,蹲下投降。谢骛清追到下一个废弃的无人村落,敌军后方终于传来了厮杀声。

下午三点,白谨行亲率两千人准时赶回,猛冲敌军后防线……

在遥远的厮杀声里,谢骛清带着手|枪营再次冲锋。一阵阵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冲锋不断。林东四面受敌,听炮火连天,心神大乱,下令全线撤退。

……

这一退,在炮火猛攻下,林东主力彻底溃散成沙。

这天黄昏,在鲜血染红的土地上,到处是蹲下来的俘虏……

一团参谋红着眼蹲在盖着脸和身子的团长身边,哭出了声。

谢骛清军装上全是血,站在江畔,听几个团长报告伤亡情况。他的眼睛也早红了。

这一战一团团长牺牲,营长战死过半,连长牺牲了十几个,余下军官、士兵死伤无数。经历过太多次战争的他,对于战场的描述,似乎只剩下了最无力的“战场残酷”四个字。

这一战后,林东势力被迅速分解,吞食。

大本营被谢骛清的主力部队围剿后,林东带残部鏖战数月,被歼灭殆尽,饮弹自尽。

***

1926年年初,历经两次东征后,广东全境统一。

春节一过,何未南下去了香港。

此行,是为完成二叔应承香港何家的一桩旧事。

当初何未过继到香港那一支,二叔就有约定,何未要过继一个孩子过来,作为答谢。香港那边提出的要求倒也不是为难他们,在重亲族关系的家族,发达的人以收养族里贫苦家庭的孩子为回报,过继这种事十分常见。

何未从一叠寄过来的照片里挑了个年纪最小的女孩子。两岁,长得像她。

那边何家回电确认时,说这孩子的生母去年才病故。孩子认生,希望何未亲自过去,看看是否真有缘。

何未痛快答应了。

她一到香港,见大宅子花园里穿着青色小袄裙的女孩子,蹲下来,对那小女孩一笑,那小女孩竟主动走来,搂住她的脖子。一旁的人让女娃娃叫妈妈,女娃娃怔怔地不出声。

何未笑着,对一旁的人说:“叫小姑姑吧。”

何未自己都是如此,只有当着外人才称二叔作爹。叫不习惯的话,没必要强改口。

小女孩叫何斯年,她生母姓斯,由此起的。何未没让改。

何未怕行程泄露,南下前没发电报给谢骛清,抵达香港后,才以公司的名义发电报到广州。她在香港用一周时间处理了过继的法律文件,却没等到谢骛清回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