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烽火望炊烟(1)(第2/3页)

三月,桂军沈姓将军叛乱。

四月,滇军杨姓将军叛乱。

……

南方战事如火如荼。

仿佛没有尽头。

讲完,两人忽然没话说了,都在担心谢骛清。

邓元初和她认识了大半年,混得熟了,说话也随便了不少。何未比他小得多,在他看还是个小妹妹:“你和清哥怎么认识的?”

“一次意外,”她对邓元初也像对哥哥的同学们,因为有谢骛清的缘故更亲近些,“我和他见面的次数极少,百花深处只去过三次。他来我家两次。”

第一次还是陪白谨行来的。

“你信不信,任何和他传出一段情的女孩子,都比我见他多。”她问。

邓元初笑了:“清哥从不说自己的事。当初他说,有个救过他兄长性命的人须托付给我,已让我非常惊讶了。”

邓元初点了一根烟,慢慢吸了两口,吐出淡淡的白雾。他还在习惯性找烟灰缸,醒悟此处是小摊子,轻弹了灰在地上,但是不好意思,用泥土掩盖住了。

何未盯着脚下混着烟灰的土,想到百花深处多宝格隔断墙上的瓷碟子里有烟和火柴。她猜想谢骛清也抽烟,但没见过。她对他的真实了解不如附在谢骛清这个名字上的多。喜欢的口味,喜好的颜色,喜欢几时睡、几时醒,在去保定前读过哪些学堂里,喜欢什么科目……除了军装和那身蓝西装,平日还喜好什么衣裳……

他的出现像一场梦。

解过她一次困境,陪她过了十八岁生日,便从恭王府凭空消失了。

“只是刚认识,他就走了,”她低头笑着说,“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邓元初一愣,听这话也拿不准他们的关系,只能安慰说:“这年月能活着认识一次,已是极大的缘分。”

倒也是。她在这方面感触也深,最近两个月都是应酬,每次人家都说二小姐给你介绍一位大贵人,可经常下一次见就落魄了,或直接就是死讯。

“南方会好吗?”她忍不住问。

每个月谢骛清都想法子报平安。这个月迟迟未有消息,她无法安心。

邓元初沉吟许久,轻声说:“会好的。”

说完,两人都笑了。这不就是她刚用来安慰他的话。

***

入夏的广东,闷热难耐。

在一处破败的大宅子里,驻扎了从战场上撤回来的人。此处地处偏僻,离广州城远得很,因为战乱,主人家早就走了,留下看院子的人也逃了。

谢骛清带人深夜到这里,因为伤员多,粮草供给不上,没法再行军,临时决定留几天。进来时,宅院野草没膝,稍作收拾算能住人了。中午时小兵给他熬了一碗粥搭配两个肉馒头,他没要肉馒头,只留下了粥。

因为友军叛乱,这一支队伍被冲散了,谢将军孤身一人带着他们杀出重围,撤退到这里。他身边没一个老部下跟着……大家都担心他的身体,却不知如何劝他吃东西。

谢骛清喝着粥,翻看着从一个敌军营地带回来的《新青年》六月季刊,翻了几眼,便看到瞿秋白先生刊发的《国际歌》歌词。

外面许多兵都是投奔这位谢将军而来的,各种出身的人都有,有个读书人被他提拔起来做参谋,此刻读书的正蹲在院子里,在屋檐下整理完军报,抱着过来看到报纸就笑了:“这个我看到了,就是不会唱,不懂看谱子。”

他喝了口稀粥:“改天教你。”

“将军还懂看谱子啊?”读书的惊讶。

谢骛清笑笑:“不会看谱,怎么弹钢琴?”

“将军还会弹钢琴啊?”读书的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在俄国学的。”

读书的已经不知如何接话了。

知道这位将军是个善战又执着于禁烟的人,却没想到他能和一个遥远的国度联系上。半天才轻轻问:“真去过啊?”

他又笑,玩笑道:“梦里去过。”

读书的这才觉得合理且正常,抱着军报进去了。

晚上全部粮食已吃完了。

谢骛清没吃饭,拎着枪,带着十几个枪法好的出去了。他从小在家就喜欢去林子里打猎,百发百中,可惜在此处常年战祸,林子被烧过几次,碰不到什么像样的东西,回来分分都不够塞牙缝的。有两个伤兵没熬住,在后半夜走了,他让人趁夜抬出去安葬,嘱咐坑要深挖,免得被野兽发现刨开。

送走人,两个女护士坐在院子里,为死去的人伤心掉泪。

她们两个都年纪不小,一个丈夫死后要被婆家卖了逃出来的,一个是婚后被打受不了逃的。乱世之中,逃去何处没有方向,怕逃出虎穴又落狼口,听说这位谢将军禁烟,就凭着朴素的情感断定他是个大好人,是戏里唱得那种高义将军。

谢骛清起初不肯收,怕她们跟着队伍危险,而且最近战况过于惨烈,更怕她们被俘后遇到畜生。后来林骁说丢下她们也是个死,他才算点头,准备回广州城后,把她们安置在城里。

“已经没粮食了,”他坐到门槛上,平静地说,“哭多了费力气,到时候没饭吃撑不住。”

两个女人见惯了死亡,本不想哭,可是其中一个见到死去的想到自己的弟弟,另一个被感染了,说着说着就都哭上了。

谢骛清平日话不多,不怒不笑地让人心生敬畏,此刻他一发话,两人泪就止住了。

“我只是想到弟弟,”其中一个说,“方才送出去的那个年纪和他差不多,都是二十八岁。”

谢骛清没说话。他也是二十八岁,这只有亲信们知道。

“将军有家人吗?”

“有几个。”谢骛清说。

“有夫人吗?”年长的问。

“是太太,现在叫太太。”另一个纠正。

谢骛清笑了,没回答。

“说说吧,”年长的说,“大家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像您说的,万一粮食没了,我们撑不住饿死了,话都没说够,惨不惨呐。”

谢骛清这话引得笑了。她说话直白,倒有几分像何未。

他安慰说:“我饿死,都不会让你们饿死。”

“这我们都相信的。”年长的说。

他在脑海里思考着能找到食物的地点和可能性。这里只有几百人,还有几十个伤兵,要怎么迂回绕过危险和主力部队会合?也是个难点。

“将军想太太吗?”稍年轻的又问。

“不是太太,”他顺口说,“女朋友。”

说完就发现说多了。

这是个时兴的新词汇,两人女护士想了想,默契地当成了“未婚妻”。

“父母给定的?见过没有?至少见过照片吧?”

他轻声答:“见过几次。”两只手数得过来。

“将军家乡结婚前还给见面的吗?真是好,至少见一见样子,”年长的那个笑说,“我都是直接嫁过去,我们那边不给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