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烟火落人间(3)(第2/3页)

谢骛清走向灯座,将瓷油灯灭了。

屋子一下子黑了不少,幸有小窗外的油灯光隔着五色碎玻璃照进来,彩色光影落在她的面上、身上。何未起先不解他想做什么,渐渐地,在暗里见他回到榻旁。在哗哗洗牌声里,谢骛清高瘦的影子靠近自己……

“外边……有人。”她像在循环往复的梦里,仿佛回到了抱厦的日光里。

“知道。”他说,更像在重复抱厦里的对话。

外间全是自己人,没人晓得里这个角落里的情景。

推开一扇推拉门,能见热闹的雀牌桌,往外走是双层的珠帘子,再往外,隔着十几个包房才是外人。他和她今夜难得一回,在重重的人影掩盖下,待在最不起眼的这个灭了灯的无人见的罗汉榻上做点想做的,说点想说的。

何未见他站在自己眼前,一动不动。她似在梦里,还是那种被什么魇住死活动不了梦里。谢骛清的长裤塞在靴子内,枪斜斜在后腰,能见个枪套的黑影子。他从不摘枪,她记得每次都是,除了在天津的租界为了接她,余下时候没见枪离过他的身。

谢骛清忽然动了,却顺着她的肘弯,滑到她手上,拉着何未摸他身后的枪套。“在外边习惯了,很少让它离开。”他低声说,好像能看破她的全部心思。

这是最常见的毛瑟军用枪,跟了他许多年。

谢骛清扣着她的手指,教她怎么解开,取下。他连着棕色硬皮的袋子和枪,丢在她腿边。

远处名角儿开了嗓,外间有人笑着喊了句:“十三幺!”

谢骛清膝盖抵到卧榻边沿,把她压到了铺着软绵丝绸的罗汉榻上。

哗哗洗牌声里,有人抱怨,有人叫茶,有人问腊八粥还剩没剩……

这罗汉榻推开矮桌,本来就能两人共卧,她陪贵客吃饭时,曾有人签下局票,叫姑娘们来出局陪酒打牌,有人醉了就拥了一个进这种内阁间儿,想必就是躺在此处的……几年前二叔不让她到这种场合,但哥哥走后她认真同二叔谈过,这便是当今社会上的风气,她若有一日当家,难道还要避开全部应酬?自那后二叔便将她是一个女孩子的顾虑放下了,万事以大局为重,她既是何家航运的小主人,就该面对名利场后的男欢女爱……

她感觉到谢骛清呼出来的热息在脸旁。

她猜到他想做什么,也知大概稍后两人势必要做点什么不一样的事。但见过和实践终归不同……“灭掉灯,他们会注意吗?”她小声问。

他没回答。

浴在灯光和热闹里的人,根本不会注意一扇门后的黑与静。

她不知道谢骛清在想什么,抬眼,见到的是浓密睫毛下的那双注视自己的黑眼睛。她忽然想到,如果一会儿要亲的话,是要像那些人相拥耳语时亲亲脸亲亲脖子,还是更亲热的。她要怎么做,没人告诉过她,早知道先问问均姜和扣青……

“老谢,”门外有人说,“他们让你点一折戏。”这是那个扔掉表的男人,他四十来岁的年纪,总不能跟着大家叫清哥。于是常叫他老谢。

谢骛清完全没作答的意愿。

提出问题的中年人自顾自对外说:“随便吧,挑喜庆的。”

……

她见他动了,竟额外紧张。

上唇上有温度落下……她感觉到胸腔里的震动,无法动弹,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唇移下去。柔软的,陌生的干燥的唇,压着她的。

她微微屏息,一丝丝气都不敢呼出来。

他竟然笑了,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下。

何未觉得自己神经一下子被拉直了,全部神经都被拉扯到了极限。

好长一会儿时间都没有动静,她屏气屏到头昏,谢骛清好像随时随地能知道她的感受,摸得到她的脉。为让她放松,移到她耳边,亲亲她的耳廓:“怕什么?”

“没怕……”

男人呼吸的气息暖着她的耳,还有脸。他静静抱着她:“没有过?和人这样?”

“我不知道……”要怎么亲。连问都不知如何问。

“什么都不用做,”谢骛清在她耳边说,“让我亲你。”

他的唇缓慢地移回来,极其温柔地在她唇上停留了许久,知她是初吻后,想让她记得这种感觉更久一些。何未其实脑子已经空了,什么都想不明白,直到感觉谢骛清微微张开唇,慢慢咬住自己的唇,已经无法抗拒接下来的所有令人脸热的亲吻。

唇上的潮湿,让她本能地紧闭上眼。

谢骛清不再若即若离地亲她的唇,手指滑到她的头发里,将她的头抬高了。他偏过头,将一切愈加深入。何未轻重难控地呼吸着,任由他的舌尖进来。

……

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火,越来越烫,被她的长发里缠绕上指甲。谢骛清能感知到她的几根头发从他的指甲缝一侧勒了进去。他完全张开唇,教她如何吮吻自己。

罗汉榻常年在烟雾缭绕熏烧下,每寸木头都透着那股香甜颓败的令人厌弃的烟土味。黑暗的房间更像是一个蜘蛛丝缠绕出的盘丝洞……

谢骛清的唇再次回到她耳边,为这初次的亲吻做最后的温存:“起来了。”

他说给自己听的。

说完,先撑着手肘,让自己离开她。

他见何未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的瞧着自己出神,笑着,摸了摸她额前的刘海,哑声问:“还觉得亏吗?”

她一怔,脸更红了,往旁边一躺,憋了半天才嘴硬着说:“还行吧,又没比较。”

谢骛清这回被惹得笑了声,轻叹口气,离开罗汉榻。

他将灯重新点燃,摆到古董架上。

何未仍觉得嘴唇是麻的。她咬着下唇出神,一见谢骛清转身,立刻松开咬住的唇,但齿痕印还在那儿……

谢骛清见她唇上的齿痕,仔细瞧了瞧,推断是她自己咬出来的。

他方才是意外的,毕竟有召应恪在前……谢骛清并不大在意何未和召应恪之前的事,但没想到两人能如此单纯。自谢骛清和何未有了一段情的事传出来,总有人要提醒他一两句。

其中还有一位长辈隐晦地讲说,何二小姐和召家大公子的事之所以闹得如此难看,是因召应恪决定要娶何家另一位小姐后,自觉愧对何未,去何二府请罪。结果何未提出的原谅条件就是,让召应恪在何二府的院子住三日。召应恪竟就答应了,男未婚女未嫁的在一个院子住了三日。这位妹妹好算计,以召应恪的一个愧疚心,换了亲姐姐在家连哭许多天。

“这是一个极为‘不同’……的女孩子。”那位长辈如此评价。

是不同。他想。

以他对何未的了解,何未约莫不是真要做什么,不过想在放手前留下一个心结,不让何家人舒服。这确实是她能做出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