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烟火落人间(2)(第2/3页)

何未跟着好奇,看这些厨子。

“隔壁的谢家公子听说二小姐在此处,特命人买来款待召何两家的,”老板低声解释,“便宜坊的烧鸭,是二小姐好的那一口。”

何知俨一愣,谢家公子也来了?

何未也是一愣。就在百花深处提过一句,他竟记得?

远处的桌旁众人也是错愕。泰丰楼吃的是鲁菜,哪里来的烧鸭?有人认出盛着薄饼的竹编蒸笼是便宜坊的,更是惊讶,从便宜坊一次订如此多的招牌菜,又让人家亲自送到这里……更让泰丰楼接受一道外来菜上自家餐桌的人究竟是谁?

“既是谢公子送来的,”何知俨不想平白承情,要向外走,“我该当面致谢。”

老板忙拦住他,轻声劝道:“人家为什么送菜,您还不懂吗?现在过去,可就真没有台阶下来了。”

何知俨停住。

老板对身后招手,一个小伙计上来。伙计同样端着个盘子,比盛烧鸭的大银盘小了不少,但也如烧鸭一般罩着银色的罩子。

“谢家公子说,腊八是好日子,他费尽力气才让二小姐高兴了一天,不能在晚上被扫了兴,”老板小心传话说,“还请何老先生勿要辜负这好日子,给彼此留一分薄面。”

老板给何知俨留着面子,没全掀开,只轻轻抬起了一条缝,露出了里边的两颗暗金色子弹和一块金刚石德产男表。手表是谢家公子身边一位四十来岁的男人要了盘子,丢进去的。而子弹则是邻桌一个军官拉住小伙计,从腰后枪上当场退出来,补进去的。

说话的谢家公子倒始终客客气气,不怒不愠。

偏就是这个最客气的,老板从进去到出来,都不敢认真瞧上一眼。

何知俨一见子弹,背脊发冷,见表又立刻冒了汗。这表是去年何知俨重金购入,送去疏通小儿子未来路的……

何未见亲爹的脸从黑青到白,变幻莫测……想溜眼瞧瞧盘子里是什么,谁知老板手快,直接按着盖子扣上了。

何知俨已白着脸,掉头回了主桌,把何未当空气一般留在这儿。

她没见到盘子里的东西,讪讪低头,努努嘴,什么好东西,看都不给看。

召应恪始终在七姑姑几步远的地方,盯着这里的形势,他一见何未无恙,拿了西装就走了。召家人仿佛找到散了的借口,上来告辞后,那边十几桌很快空了。一看未来姑爷走了,何家也没了留下来的理由,一场家宴由此不欢而散。

等人都走光,七姑姑反而闲闲坐到二房的圆桌上,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这菜可惜了。”

何未陪着坐下:“谢姑姑照应。”

七姑姑生得眉目俊朗,英气逼人,目光比许多的男人们都要沉稳老练,她清淡一笑:“二哥没事先告诉你?”

何未轻点头:“他估计怕说了,我不肯来。”

一想到如今二叔病成这样,还要去香港给自己筹谋后路……她若知道,绝不会同意今日让二叔来受亲爹的骂。

“不过二哥此事做得实在妙,”七姑姑放了筷子,接了小厮递来的披风,起身带她往外走,“你替我告诉她,妹妹改日去府上与他吃酒。”

何未笑着答应,跟七姑姑一起绕出屏风,沿走廊往大门去。

饭店门廊立着一个背影,是等着她的谢骛清。何未止步,七姑姑一见是披着军装的人,会心一笑:“去吧。”

“姑姑知道他是谁?”

“今夜护你的人,”七姑姑耳语,“戏里常这么唱。”

“……你不是唱老生的吗?”

“谁私下里不会哼两句你情我爱呢?”七姑姑打趣道。她经过谢骛清身边,对谢骛清感激地一点头,感谢他今日在这里给二房家撑着。

谢骛清虽不知这个女人是谁,但见跟着何未出来的,也点头回礼。

何未亲自送七姑姑出了门,手扶着黄铜扶手,瞧见门外母亲正被人扶着,往黄包车走。

她一整晚都想看一眼母亲,无奈大房人多,女眷没入席,想来是在小包房里单独吃的。何未要叫,母亲已带着三个丫鬟,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走了过去。自哥哥走后,他们母女只见过一面,是母亲来何二府让她放弃召应恪的那一回。

那日她应了,以为这一面后能和母亲亲近些……

她借月色,目送母亲上了车,眨了几次眼,才压回眼下的热。

何未轻轻掉转头,看向久等她的谢骛清,柔声说:“谢谢。”

谢骛清见她眼底的红,微笑着问:“谢我做什么?”

他做了一切,未料最后仍是如此,总有能伤到她心的人。

她不知道,今日夜阑灯未尽时,从书房屏风绕进来的那个女孩子有一双远胜万千山水的清水眸,让他从上一个黑天记到了这一个黑天。这双眼可以不瞧着他,可以分心,可以有旁人的影子,但绝不能为谁藏下委屈。

“这同学会选得地方好。”何未说。

“以为我来为你撑场面的?”谢骛清笑着问,“万一没猜对,岂不是要失望了?”

“失望倒不会,就算歪打正着,都是帮了我。”她心里的难过未散,同他拌嘴也没精神。

谢骛清的手掌递到了她的眼前。掌心里坐着一个寿星公的小蜡烛,彩色的,有些丑。何未先是一愣,随即鼻子酸涨起来。

他掏出半盒洋火柴,摸出一根樱红色的火柴棒子,擦亮了一道火光,点燃白棉芯。

“想要什么,吹灭了告诉我。”谢骛清说。

她轻声说:“今天不是我生日。”是明天。

“饭吃得久些,不就到明天了?”他笑。

原来……一切都在他的安排里。

何未此刻再看坐在火光里的寿星公,丑是丑了些,胜在小巧可爱。

“有更漂亮的,”谢骛清看破她的心事,“挑来选去,还是拿了这个。”

她隔着火光看向谢骛清:“为什么?”

“为寓意,”他说,“我想你活得长长久久,比任何人都久。”

这是一个随时要面对下一次死亡的人对她的祝福,由衷的心愿。

何未和他对视着,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

直到她发现又有军官路过。从两人立在这儿,那边的看客就没断过,三十来岁的男人们一个个却像围观教员谈感情的愣头青,有大大方方看了一眼还想看一眼的,有绕过去偷瞄的,竟还有几个白发老教员也来凑热闹。

此刻又冒出来两个男人,并肩站在宴客的牌子前闲聊。高的那个说,我不该排在你前面,如今你官职可比我高多了,矮的那个答,你是我学长,咱们兄弟不看官职。谈得话内容无比兄弟情深,而真实意图只有一个:看谢教员在干什么……

“你们的人,一直看我们。”她被瞧得不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