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烟火落人间(1)(第2/3页)

因多年交情在,何未信任他如同家人。

“我有两位朋友刚入京不久,我怕气候差异大,劳您给他们看看,开些养身子的方子,”她在小书房对老医生说,“只是两人有些特殊,不能外传诊病的事。”

这老中医也不多说客气话,将眼一闭,气定神闲靠到椅子里:“请人来吧。”

何未这才请了谢骛清和邓元初进书房。

他们两个同时看出何未的意图,邓元初乐得配合,往椅子上一坐,将手腕交给了人家。谢骛清则沉默坐陪,到老中医开始点评邓元初的大小毛病,他似想到什么,突然离开了座椅。何未一愣,随即快步跟上。

谢骛清本想往外走,但何未抢先一步,挡在了抱厦前。

他好笑,没说话。

何未亲自关了外头的门,又将里边的推拉门合上。

推拉门进去,往东走是小书房,有老中医和邓元初。余下人早被她支了出去。眼下在抱厦这里,除了左右两个卧榻,还有一对儿天蓝釉刻花鹅颈瓶及里头斜插着的红梅,再无其它。

“这个人是我家亲信,”她轻声说,“让他看,完全没问题。”

见他不答,她声音更轻了:“我只想让他出个调理方子,人都来了,至少诊个脉。”

谢骛清低头看着她,低声问:“我有说过不诊吗?”

“……你不是急着往出跑吗?”

他倒是笑了,反问她:“何时跑了?”

何未抿抿唇,眼往下瞧,盯着他的皮鞋看:“那你出去做什么?”

“想到一桩事,须交待下去。”

她憋了许久,喃喃道:“你去吧。”

谢骛清到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她也不知该给他开门呢,还是等他自己走。她平日里主意拿得快,今日却没了想法。红裙的裙摆挨着他的皮鞋边沿,可想而知两人站得有多近……梅枝是新剪的,来去经过不觉香,伫立在插瓶旁,渐被香气醉了人心。

“不是急着去吗?”她轻声问。

“倒不急。”他说。

方才分明很急的样子。

谢骛清近前小半步,她的裙摆被带的晃得散开,直接洒在他的皮鞋面上,全盖住了。

站得不能再近了。

“外边……有人。”

他没回音。

“里边也有人,”她像说给自己听,可不要色令智昏,想干什么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偏要在两扇没挂锁的门内,冒着随时要被撞破的危险,“我没锁门。”

“看到了。”他简略回答。

她读女校前,曾因哥哥外派的缘故,跟着去南洋读了两年书。当时国内没有男女同校,就算女校的先生教书也须找年老的,授课还要垂下个帘子,隔开老先生和女学生。她在南洋头次体味到男女同校,也头次见校舍外的男男女女们谈感情时的热情。

常能见一对男女站得无比近,有千万次的机会能搂到一起,却不动。

同舍的人讲,真抱上就没大意思了,要的就是这要抱未抱时,彼此猜着对方的心思,等着,磨着耐心。

……

他低头,看到她耳朵慢慢变红,或是严格来说,是一离近就开始红了。

门外女孩子们的笑声,让他们回了现实。谢骛清先挪开步子,拉开门。

何未立刻转身,背对着他回了书房。

她到书房坐定,总觉被波斯猫挠着脚背似的,坐立不安,低头瞥自己的脚背,不过是洒开来的裙摆轻荡在脚面上……明明什么都没做,比做了还让人心里乱。

等邓元初诊脉完,谢骛清才慢悠悠地进了书房,似什么都没发生,在邓元初问他去何处了,回了句:“出去吹了会儿风。”

我这吹了一早上风排队领粥刚暖和过来,你这就热上了?邓元初忍着没说。

老中医留下两张方子,以问诊顺序在左上角标了甲、乙二字区分。何未送人出院子,老人家低声叮嘱她,第二位受过不少的内外伤,须细心调理,最好每月来诊脉,随时调整药方。

“也不必每月,他很快就要走了。”何未轻声答。

等谢骛清他们走了,她才记起早上领的腊八粥还在厢房里用小火煨着。

真是顾头不顾尾,只想着诊脉了。

她不知谢骛清今夜是否要回六国饭店,对均姜吩咐说:“等我晚上回来,打个电话问他在何处,再送过去。”

临出门,她去了二叔的东院儿等着。

今日何知行难得要莲房准备了深灰色的西装,莲房给他里里外外整理着,两指捏着袖口的折痕检查是否烫得到位。最后,莲房特意折叠好了一方深蓝色帕子,在西装口袋里塞好。

“莲房脸红了。”候在一旁的均姜轻声对何未说。

“二叔已算美人迟暮了,他读书时可是大学堂的一景,”何未不无骄傲,轻声回说,“哥哥够得上君子如玉这四字了吧?刚过继那阵子,二叔领他出去,人家问这是谁,说是何二的儿子,那人就摇头说,不及当年何二之六七。”

何知行目不明,耳却聪,摇头苦笑,望了她们这处一眼。

宴席开在前门外的泰丰楼。

自同治年间,这里就是官员和商贾名流的宴客之地,梨园界的宴席也多摆在此处。楼虽只有二层,内里却自有乾坤,大小房间有上百间,可设多宴。

何未想着何家的女眷喜穿袄裙,不想让人误解自己迁就他们,特意换了日常穿的深领软缎长裙赴宴。她一进泰丰楼,解下大衣,被均姜在肩上系了个貂绒披肩保暖,慢了半步跟着何知行往里头走。

没走半程,她觉奇怪,问身边的均姜:“你有没有发现,今日各省军官额外多?”

那些大小军阀们为突显权势,军装没有重样的。谢骛清是沿袭了昔日反袁主力的护国军军装式样,而别省的军官各有不同。

“你进门时,没看到吗?”何知行在前面,笑着问身后的她。

“看到什么?”

“宴客的牌子。”何知行答。

一般承办酒席,楼里都要在进门的玄关立面红底金字的宴客牌,写明今日有几家几席,主人家姓甚名谁。她平日还留心看几眼,今日不想看到何家名字,便没去看。

难道今日还有别家酒宴?

“有个军官学校的同学会,邓元初的名字在头一个,想必是牵头的。”何知行又说。

何至于这样巧?

“何至于这样巧?”二叔似摸到她的脉,说出她心中所想。

何未努力找着合理的解释:“邓元初在外多年,回来想见老同学是人之常情。泰丰楼又是有名的宴客之地,选这里也算正常。只是……日子巧了些。”

说完,她控不住地往另一处瞧。

那边宴客的地方被屏风连成墙,隔开了,除了往来端菜的人,不见里边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