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第2/3页)

时故听着屋外的脚步,小心计算着时间,胸腔跳得很快。

这个时候的他还没有修成长大后那样诸事都掀不起波澜的强大心脏,小小的拳头握得极紧,小脸上也透出显而易见的紧张。

其实研究院给他打的药并不能将他的灵力完全压制,而且他测试过,到了半夜之际,药物的作用效果就会渐渐减弱。

而他就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偷偷出逃。

郁詹看到这里,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

他记得他一开始,对时故的印象并不好。

那时候他只看见了时故眼底没光,便断章取义地认为时故轻易妥协,放弃抵抗。

而现在,郁詹才知道,过去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如果不是绝望到了极致,谁又愿意就这么认命?

时故想要逃走的精神可嘉,但他到底还是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一个天罗地网,处处都是巡逻摄像头检测仪等等等等的研究所有多么可怕。

被抓回来以后,时故的处境变得更加糟糕。

鹰钩鼻亲自操纵仪器对他进行了惩罚,之后更是在他周围布置了电网,只要他稍有异动,强大的电压就会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

然而饶是如此,时故依旧没有放弃,并且大概是已经撕破了脸,他也不再装乖,每挣扎一次就要摧毁鹰钩鼻不知道多少珍贵设备,连房子都被时故拆了两栋,气得鹰钩鼻日日咆哮,一连数日,研究院的天空都是乌云密布。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时故再如何动手,也不会伤人的特点。

于是负责看守时故的人很快换了一批,都是些悍不畏死的,一见到时故要爆发,就立刻用身体护住仪器,使得时故根本无法下手。

而每次这般过后,时故就会紧紧按住自己的手,脸色苍白,泪水也止不住地流。

小小的孩子并不太明白是非对错,他只知道,这是他爸爸的遗愿,而他不想让爸爸再失望一次。

可是爸爸……

时故在心中呢喃。

小故真的,好痛好痛……

就这样,一年很快过去。

谁也不知道,那一天,白亦是怎么混进来的。

那又是一个阴天,和一年前时高驰出事的时候一般。

而若是时故能够知晓日期的话,便会知道,这一天,不偏不倚,正是时高驰的忌日。

郁詹之前怀疑过时故会有精神问题,是因为时高驰的遗传。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那分明是传自于白亦。

白亦是死在电击设备下的。

那设备是用来折磨时故的,不过对于时故而言,这种幅度的电击除了给他带来痛苦以外,并不会有太多实质性的伤害。

可对于白亦,这设备,却意味着致命。

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故都在怀疑,白亦当时撞到电击设备上,究竟是一场单纯的意外,还是她不想活了的有意为之。

时间是十月十四日下午五点五十分。

地点是电击室的实验台外。

白亦一身不知哪里弄来的研究人员的服饰,此刻躺在时故面前,身体因为电击而不断抽搐。

强烈的电压本应该让她在瞬间死去,但时故慌乱间给她胡乱输了些灵力,误打误撞的,还真就让白亦有了些回光返照的迹象。

可回光返照终究只是回光返照,郁詹一看,就知道她撑不了太长的时间。

她猛地抓住了时故的手。

印象中,白亦的脸总是美丽而又端庄,目光中也带着温柔与坚毅。

可此时此刻的她,却表情扭曲,狰狞得让时故害怕。

“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你!”

一字一顿的声音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白亦死死拽着时故的手腕,力气之大,时故已是流了淋漓的鲜血。

由于是饭点,研究人员大都去了食堂,不过由于时故的特殊性,他们对这边的关注度一直极高,因此动静传出的一瞬,密集的脚步声就立刻响起。

但旋即,脚步停了下来,众人不约而同站在远处,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时故在白亦出事的一瞬间就猛地爆发,平日里足以将他困得严严实实的实验台此刻分崩离析,只有一片残骸留在原地,而强行挣脱束缚的时故则颤抖着跪到白亦面前,哆哆嗦嗦想要将白亦扶起。

可是不行。

任凭他如何努力,白亦都会在他松手的下一瞬再次倒下,可她却感觉不到痛似的,再一次拽住了时故,眼中带着疯狂,也写着悲哀。

“你听到了吗?你听到妈妈的话了吗?!”

“谁也不能伤你!谁也不配伤你!”

这一刻,白亦的神色足以用癫狂来形容。

屋子内很安静,除了时故和白亦的声音外,静得不可思议。

而工作人员们站在远处看着,目光有的冷漠,有的怜悯,有的麻木。

“妈妈……妈妈你别说了,我们去治病好不好,小故带你去找医生好不好?”

年仅七岁的孩子痛苦地抽噎着,哭声中满是无助。

可白亦却完全不管他的话,只死死拽着他,力气大到让时故猛地跌倒在了地上。

“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混乱的泪痕挂了时故满脸,闻言,他却死死地咬着唇,不住地摇着头,答应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可是,我不能,我答应了爸爸……”

“没有可是!没有可是!”

“时故!你听见没有!你答应我!你答应我!”

尖利的女声在并不算宽阔的室内回荡,伴着孩子的哭嚎,绝望而又凄厉。

郁詹看着这场景,握住的拳头鲜血淋漓。

而下一刻,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郁詹一愣,紧接着,一个清瘦但柔软的身体贴了上来。

“不看了吧,好不好?”

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郁詹却在其间听到了淡淡的乞求之意。

随后,颈侧传来了温热的呼吸。

肩膀很快润湿,像是有什么人在无声地哭泣,郁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开口,紧握的手却微微放松。

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

小时故的哀嚎还在继续,伴着成年时故的泪水一起,每一滴,都似乎化作了一把尖刀,割在了郁詹心里。

最终,他轻声道:“好。”

他答应了。

而不远处,幼年时故的声音也一并响起。

“……好。”

“我会……保护好自己。”

耳边,小时故的哭声渐渐弱了下去。

郁詹听到有工作人员想要再将时故抓走,但随即,一片杀猪般的惨叫响起。

炮弹声,求饶声,咒骂声……

无数声音杂糅在一起,诉说着一个孩子带给世界的恐惧。

郁詹遵守诺言,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睁一次眼。

挡在自己眼前的手渐渐垂了下来,又慢慢滑到了他满是鲜血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