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直到颜蔻在对面坐下,对面招牌上的彩灯被遮了大半,光影错落转暗,陆清知才回过神来。

“刚才一起的那个男的是谁?眼生,没见过,不介绍介绍?”

刚才眼见他们并肩从黑巷子里出来,她亦步亦趋地跟着,不时悄悄抬眼看,脸上是蒋淮野从来没见过的温顺,男生姿容出众,气质冷峻,不怎么搭理她,隔几桌落了座。

蒋淮野莫名有些烦躁,声音低沉,含着怒,盛水的瓷杯重重地搁在桌面上,茶水飞溅,有几滴落在陆清知的手背上,不烫,是温热的。

颜蔻罕见地没有和他顶嘴,她一句话也没说,想去拿水壶,用热水洗一下碗盘,却见自己的餐具早已在眼前摆好,已经过了水,沾着水汽,干净得发亮。

她突然眼睛酸涩,想哭得要命。

三个人的气压很低,陆清知没出声,只是伸出手指,压住手背那几颗已经变凉的水滴慢慢拭去,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继续从身后传来——

“盛连浔,你怎么才来啊,再过一会儿这些肉串要全部被吃光了,你什么也蹭不上。”桑宁把一个铁盘推到他面前,新鲜出炉的烤串飘着浓郁的香,她即使垂涎欲滴也一直忍住,就是等着他先吃第一口。

盛连浔挑了最上面那串,咬了一口,不愧是她喜欢的烧烤摊,味道确实很好。

“是不是绝了?”

他轻笑:“是绝了。”

桑宁迫不及待地拿了一串,一口下去消灭大半根,边咀嚼边满足地冲孟临柯竖大拇指:“孟叔这个手艺,不认我当干女儿可惜了,我能把咱家摊儿吃垮。”

孟临柯哭笑不得,他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夸人的,不愧是她。

“东西咽了再说话。”盛连浔扫了她一眼。

桑宁又从他面前拿了一串烤鱿鱼须,吃东西的时候最乖,“哦”了一声,两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吃得专心。

他们四个人,正好分坐在小木桌的四面,铁盘大,孟叔给得分量足,堆得高高的,花样也多,两个人吃一盘,孟临柯和赵小虞当然合用一个,另一个留给盛连浔和桑宁。

看她吃得香,盛连浔不动声色地把铁盘移到她面前。

——

亲耳听到和电波传出来的声音还是有差别。

背对着那桌,陆清知没回头,只是用耳朵仔细捕捉那道声音。

他捏住罐装的冰啤酒,水雾漫过铝制瓶身,凝成细小的水珠,沾在修长如玉的手指上,他单手勾住拉环,稍加用力,拉环被扯开,白色的泡沫争先往上涌。

少了几分郑重知性,多了两分甜柔可爱,声音更清脆,笑起来的时候纯真又动人。

陆清知勾起嘴角,仰头灌下一大口啤酒,喉结上下滑动,入口先是清爽的甜,再品又有些苦涩的回味,而后覆上来麦芽香。

真是让人上瘾。

——

一茬人来一茬人走,周遭始终热闹。

“我提议,”毕竟是接风宴,赵小虞举着汽水,张扬地笑,“我们敬浔哥一杯,欢迎你来。”

孟叔不让喝啤酒,他们只好用饮料代替,桑宁站起来捧场,语气豪迈:“盛连浔,欢迎你成为我们的朋友,以后天塌下来宁姐罩,你呢,就永远跟我走。”

无论是朋友还是热闹,对盛连浔来说都是久违而陌生的。

他甚至觉得有些无措。

沉默许久,盛连浔没动弹,只是坐在那里。

三个人面面相觑。

就在他们以为盛连浔不会做碰杯这种看起来很傻的举动时,他突然举起手中的汽水玻璃瓶,微欠身,伸到中间,四个人的汽水碰在一起,玻璃相触,叮当作响。

“欢迎,浔哥以后多传授我点学习经验。”学习狂魔孟临柯到这种时候都不忘学习。

赵小虞听得脑袋痛。

“谢谢。”他眼中噙着笑,薄淡的冷感消散,而后特意单单和桑宁碰杯,“仰仗你,以后跟你走。”

“我很欣赏你的智慧,浔哥不愧是学神。”桑宁冲他比了一个“很棒”。

盛连浔将橘子汽水一饮而尽,空玻璃瓶在手心里攥了很久。

那个枯燥的,灰暗的,空旷的,孤独的世界,突然打开了一扇门。

光照进来,或许,不止是光。

热风吹过,几个灯泡挨着挂在树上,晕出柔和的光线。

说说闹闹了一阵,孟临柯去给爸妈帮忙,赵小虞只顾保持优雅的吃相,速度慢,吃得没完没了。

桑宁饭量小,心心念念要吃垮烧烤摊,实际上只是个战斗渣,没吃多少就饱了,虽然美味,但辣椒多,油大,她迫切地想喝点什么解腻。

橘子汽水已经空了瓶,只能将就着喝点茉莉花茶,桑宁半弯着腰想去拿对面的小铁壶,还没摸到,一个冰冰凉凉的玻璃瓶递过来,塞进她手心。

“信远斋的桂花酸梅汤!”桑宁又惊又喜。

里面的冰已经化了大半,可以看到浮动着隐约的轮廓,可触感仍冰凉,外面温度高,水淋淋的玻璃瓶被提前缠上了一圈纸巾,桑宁捧着酸梅汤,手掌心冰凉且干燥。

是盛连浔买给她的。

桑宁知道,附近没有什么大型超市,如果想买这个,需要跑很远。

她昨天只是突然想到,随口念叨了两句想喝,当时盛连浔冷眉冷眼,说她“吃喝高手,偷懒冠军”,吃得多会困,让她有余力多学习。

可是今天就买了来,他晚到,或许就是因为去买酸梅汤耽搁了时间。

笑在嘴角边根本忍不住,好开心。

桑宁插上吸管,默默地用牙齿把塑料管最前端咬扁,这样每次只会吸一点点上来。

她不舍得喝完。

玻璃瓶里是深琥珀色,信远斋的酸梅汤口感偏酸,带着微涩,冰凉和青涩从舌尖蔓延,占据整个口腔。

像蛰伏心底的少女心事。

“怎么想起来买酸梅汤了?”桑宁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

为她买酸梅汤。

只要这句话最前面加上的限定词是他的名字,一切就有了美好的意义。

心里交替升起甜蜜的泡泡,明明里面裹着糖浆,那么重,竟也能轻飘飘地飞起来,一直飞,一直飞,漫过心脏的位置继续向上,似乎只要一张口就要冒出来。

只有拼命、拼命隐藏,才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

盛连浔没什么情绪,随口解释:“顺路,就买了,还有几瓶带回家喝,一次喝个够,管饱了好好学习。”

“哦。”她低应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

所有的泡泡顷刻间碎落,糖浆洒下来,化作让人焦灼的黏腻,铺得到处都是。

没什么特别的。

只是顺路而已。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顺路”的另一个名字,叫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