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声音缠绵在耳边,温柔的,阴郁的。

“让我走。”

“翩翩,我们打个赌,你说盛连浔对你的信任会有多少,等到明天,他知道你在我这里过了一夜,你猜猜他会是什么反应?你也知道,他那个人眼里最容不得沙子。”

“陆清知,你这个疯子!”

“桑宁,”陆清知冷了脸,眼睛里挂了几条血丝,似是在忍耐,“你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别逼我做出更疯的事情。”

从那个时候起,所有都失了控。

她几乎失去了一切。

——

桑宁脸色苍白如纸,不等周池回来给她腕表,失魂落魄地离开银盛名景。

她现在只想要平静的生活,像无数个年纪相仿的女生一样,做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以后或许会去相亲,组建一个普通的家庭,过普通平淡的一生。

桑宁很早之前就明白,昙花与夜争辉,可转眼便凋谢,烟火盛大灿烂,却很快就坠落。

越是轰轰烈烈的东西,越短暂。

夜色浓重,万千灯火交辉涌动,奔向星辰。

月亮在雨水里泡过,皱皱地泛着黄,被薄薄的云片笼着。

风揉过枝头的叶子,借着路灯燃起的微黄,婆娑地投在地上。

桑宁坐在路沿石上,接到赵小虞火急火燎打来的电话。

漫长的会议刚结束,看到网络新闻才知道银盛出了事,配图中被大肆议论的惊艳功夫女神,正是她的亲闺蜜桑宁。

巧了,围观人群里正好有个休假去逛街购物的记者,恰巧碰到了这档事,敏锐地职业嗅觉让他做出了这条爆款新闻。

这条新闻挂在最显眼的位置,评论很快刷到999+,有普及内情的,有骂无良媒体的,有说可怜之人也有可恨之处的,更多的是在议论那个挺身而出的侠女。

[爱吃锅包又:我有一个朋友想问问,怎么样才能娶到这种女神?]

[你眼睛长腿上了:回复楼上的朋友,最快的办法是做梦。]

[小鸭子白又白:姐姐好飒,颜这么仙,拳头却很硬!]

[AAA:我昨天看新闻直播了,真的美,又冷静,就很绝。]

下面还有一堆求老婆详细资料的。

得知桑宁舍己为人,尤其是报道的记者一手好文笔,写得绘声绘色惊险万分,赵小虞简直吓出了一身冷汗。

安慰她几句,桑宁报了自己的位置,赵小虞推了约会,飞车来接。

“你是不是又逞能了?”赵小虞来得很快,车还没停稳就没好气地数落桑宁。

赵小虞是富贵蜜罐儿里养出来的大美人,风情万种,黑色大波浪,皮肤白皙,曲线玲珑,最近偏爱港风复古的妆容,浓密的半包围晕染眼妆,唇色是冷调金属梅子红,像个勾魂摄魄的妖精。

只是再魅惑的妖精,到了桑宁这里,也成了罗里吧嗦的唐长老:“桑宁,你知不知道新闻上到处都贴着你这张高清□□的脸,叫你老婆的网友从这里可以排队到平夏,我敢说明天就有人冲进你们医院采访你,我费尽心思藏了你这么久,白忙活。”

“对不起啦。”桑宁勉强笑了笑。

死里逃生,重逢盛连浔,又被许久不见的陆清知隔空威胁,短短几个小时需要消化的东西太多。

桑宁累极了,恹恹地靠在副驾驶的位置。

夜风柔柔的,轻轻从耳边撩过,她突然开口:“小虞,其实我已经见到盛连浔了。”

赵小虞一点儿也不意外:“我都想过了,既然你决定留在北市,这是早晚的,见到他也没什么,他能把你怎么样?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呢。”

掐着秒堪堪过了一个黄灯,赵小虞按动喇叭,示意前面的车让路,张扬的红色跑车引得不少人侧目。

桑宁从赵小虞那里获得了力量,重新振作:“虞姐说得对。”

“男人嘛,尤其是盛连浔那种,有点姿色,有点破钱,心气儿高到天上去,”赵小虞撇撇嘴,“被甩了心里过不去也正常,况且……还是以那种方式,咱平心而论,你做得那么绝,搁哪个男人身上也受不了,不过盛连浔不缺女人,无非是年少时那点自尊心,闹几回也就倦了。”

“我也躲腻了,又躲不了一辈子,”桑宁声音低了低,“我看他今天也蛮客套,不想和我多说一句话,估计之前的事已经不放在心上,反正以后也没机会再见,各自欢喜吧。”

“你就没想过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时间的流动变得缓慢,一滴一滴,像大海里筛出的水。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绞动着衣服,一下比一下用力,最后将布料紧紧捆在手指上动弹不得才作罢。

隔了很久,桑宁才说;“小虞,盛连浔是什么人,他应该立在高楼,手可摘星,我不能再耽误他的人生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她们俩一起长大,早已是彼此可靠的家人。

听到这话,赵小虞心里酸涩得不行。

她的桑翩翩,是落在泥泞里也能挣扎着开出花来的小玫瑰,配得上最好的,在盛连浔面前却甘愿入尘埃。

只是事情远没有想象的简单。

赵小虞偏过头,打量了她一下,见桑宁半晌无话,试探着说:“不过狗男人还挺有手段的,你知不知道,盛连浔要拆你们那个胡同巷子花枝里,下个月还要举行涂鸦墙墙砖的慈善拍卖会,我们今天开那么久的会,就是在策划这个案子。”

“什么,拆花枝里?”桑宁倏然变了脸色。

花枝里是平夏的一条胡同巷子,别看名字取得文雅漂亮,实际上是有名的贫民区。

这里深长狭窄,碎石子路又曲折,电线在头顶错落交叉,麻雀大的房子没有阳台,借着窗棂和酸橙树枝,架着一根根竹竿做的晾衣架。

加上地处偏僻,房子实在是老旧,生活十分不方便,所以住户不多,不过抛开这些不说,风景倒很好。

整整一条巷子花团锦簇,蔷薇和三角梅爬了满墙,精致细小的花点缀在葳蕤的绿叶丛中,一团团,一串串,铺天盖地地绽开。

青石壁上层层叠叠积着翠色的苔藓,到了秋天,映着几枝鲜艳的红海棠,明黄色的桂花争相拔身,翻过砖墙,吹得满巷幽香。

远处有青山,每到傍晚,炊烟像是山尖飘来的朦胧云雾,晚霞如饱满的颜料,从屋檐滴落。

她在这里长大。

桑宁仿佛透过记忆里缥缈的云雾,再次见到了十七岁的盛连浔。

他穿着薄薄的灰绿色条纹工装衬衫,配小领口白T,头发短而利落,下颌线锐利精致,长眉长眼,不怎么笑,像凛冬的初雪,清冷峻拔,站在花枝里的巷口。

盛连浔一手插在兜里,冷眼看着从巷口往里铺的大红地毯,没什么情绪:“小舅,非走红毯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