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落到实地【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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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握着宋皎的手臂, 把他拉到一边,怕吓坏他,刻意放轻语气:“你爷爷在羌州……病了,干爹刚才收到消息, 要带你过去看他。”

这已经是他能委婉说出的、最委婉的话了。

可是如果是寻常的疾病, 又怎么会让宋皎赶过去?

宋皎登时红了眼睛,他缓了缓神, 问道:“要不要紧?有大夫在爷爷身边吗?我们现在就走好吗?”

太子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只道:“羌州有大夫,医术很好的, 我们现在就走,车马已经备好了, 你要不要收拾一点东西?”

“不用, 不用。”宋皎连连摇头, 随便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那我们现在快点走,我可以骑马走。”

“好。”太子五大三粗的, 抬起手, 拍了拍他的肩膀,“卯卯, 你别怕, 干爹在呢。”

侍从直接把马匹牵到他们面前,两人翻身上马, 疾行出宫。

出了宫门,上了长街,就要经过宋丞相府。

这是当时宋丞相设计凤翔城, 谢老当家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离得近。

宋皎骑着马,从家门口经过,还没走远,就听见家门口传来一阵狗吠。

下一刻,那只大黄狗从门里冲出来,跟上宋皎的马匹。

宋皎回头,看见它的时候,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

*

一刻钟之后,恩科殿中第三炷香燃尽,小太监们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殿中,收起贡士们的卷子。

坐在上边的老先生们,勉强定下心神,开始评卷。

每个人将每一份卷子都看过,在上面写下上、中、下九种评级,按照总体评等来敲定名次。

殿中寂然无声,温知捏着手,坐得端正。

他稍稍偏头,看向刚才宋皎坐的位置。

人已经走了,卷子也早已经被收上去了。

他几乎是少了一炷香的作答时间,文章龙头凤尾,宋皎那篇文章的尾,只怕……

可就算是这样赢了,温知也一点都不高兴。

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他垂着头的时候,上边的老先生已经把二甲宣布完毕了。

接下来就是一甲,但温知显然没有在听。

“凤翔楚珩,点探花。”

“凤翔温知,点榜眼。”

温知还在走神,直到一个小太监走到他身边,轻轻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站起来,作揖行礼。

他不由得看向宋皎的位置,宋皎这回该不会直接滑到三甲去了吧?

这怎么能……显然不对……

他抬头看向坐在上边的几位老先生,欲言又止:“先生,宋皎……”

坐在正中的老先生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站在旁边的太监高声道:“凤翔宋皎,点状元!”

话音刚落,宋皎的位置上,他桌上没有放稳的笔,骨碌碌地滚到桌边,一声轻响,落到了地上。

就像是宋皎在行礼。

温知竟下意识松了一口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要看看宋皎的卷子。

而评卷的老先生们,害怕宋皎中途离场,还判他状元,其他贡士不服气,早已经让人把宋皎的卷子拿下去,抄录几十份。

正巧这时,太监们把抄好的卷子拿来了。

“这是宋皎的卷子,有异议者可以观摩,有异议现在可以提出。”

众人还在犹豫着、摆架子的时候,温知和楚珩就先上了前。

他们两个当然不是不服气,他们只是单纯地担心宋皎。

两人一人拿了一份卷子回去看,目光很快扫过去。

随后两人同时开口:“我没有异议。”

他们两个都开了口,其余人也都上前去拿卷子来看。

宋皎这篇文章,几位老先生评的都是上上,和温知、楚珩的,一同拿去给太学其他老先生看,他们的意见也一模一样。

与前些年宋皎的考试文章相比,进步了太多太多。

酣畅淋漓,如江水滚滚东流;而后时间不够,宋皎干脆兵行险着,使文章戛然而止,如同巨石阻拦。

最后一句轰然泄洪,犹如断崖瀑布奔涌。

这不太符合科举文章四平八稳的定式。

但是文章吸日月精华而生,岂有定式?只要写得好就是状元。

宋皎的文章给所有人打开了另一种可能,众人爱不释手,眉飞色舞地交谈品味。

温知和楚珩交换一个眼神,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

官道上,宋皎早已经把殿试的事情抛到脑后,他把那只大黄狗拉上马背,带着它往羌州赶。

羌州离凤翔城还有些路程,就算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赶路,至少也需要五六天。

更何况太子不可能让宋皎日夜不停地赶路,他受不了,到时候倒下的就不只是宋丞相一个人了。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之后,在太子的强硬要求下,宋皎被人扛下马背,丢到驿馆的床上,强制要求睡觉。

宋皎哪里睡得着?只是抱着大黄狗,闭着眼睛干熬。

系统跟他说话,他也没怎么应。

还没到半夜,他听见打更的声音,就起来了。

一出去,就看见门外摆了把长凳,太子挎着把长刀,大马金刀地坐在长凳上。

“进去睡觉。”

宋皎睁着通红的眼睛:“我睡不着。”

太子还是那句话:“进去睡觉。”

宋皎想了想,道:“爷爷病得很厉害吗?他是不是没病,他遇到其他的事情了?是不是?”

太子还试图安慰他:“丞相没事,干爹保证。”

“可是爷爷平时身体都很好,之前都没生过什么重病。”宋皎正色道,“干爹让我知道吧,我也好有所准备。”

太子看了他一眼,叹了一声,最后道:“是中毒。”

宋皎双眼通红:“中毒?怎么会?是谁给爷爷下的毒?”

“暂时还不知道。”太子轻声道,“这回丞相出去,是因为边境民心浮动,后来你要殿试了,丞相就赶回来,在羌州落脚,是在羌州中的毒。”

“羌州守备……”

宋皎顿了一下,羌州守备是……羌州守备姓柳,叫做柳致,是三爷爷的侄子。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层关系,爷爷才会选在羌州落脚。

可是……是谁会给爷爷下毒,又是谁能混到爷爷身边,悄无声息地给他下毒。

太子道:“柳家原本是庆国世家,柳家收留了不少从庆国出来的文人。现在他们还在排查,不出意外,应该是有人记恨你爷爷,所以混进柳府……”

宋皎忍不住落下泪来,又不想让别人看见,抹了抹眼睛,就退回去,把门给关上:“干爹,我睡了,明天早上我们再赶路。”

宋皎坐到床边,一动不动,呆呆的。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想什么,该担心爷爷,该怨恨下毒的人,他不知道。

宋皎抹了把眼睛,可是眼泪却越流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