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Iridescent Wave虹色浪潮(第4/30页)

温热的近乎乳白的薄荷绿。

几乎是同时,她的另一条铁臂钳住左侧光头男头颅,将他双脚提离地面。光头男如同上钩的鲶鱼猛力挣扎,他的踢打在合金装甲上击出无调的闷响,裤裆间的潮湿阴影迅速扩大。小米刻意缓慢而持续地增强力度,看着光头在自己指间凹陷、破裂、喷溅出更多翠白液体,她近乎迷恋地凝视这一漫长过程,直到男人残缺的尸体摔落地面,小米-机械人的掌中只剩下一团头骨、血与脑浆的混合物,发出劣等玉石般的莹光。

她在这场游戏上花了太多时间,以至于忘了自己真正的目标。刀仔已经沿着海滩跑出数百米,他肩上的火焰贴膜在夜色中剧烈闪烁、抖动,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小米-机械人狂暴地跃出两步,随即重重跪倒在沙地里,她的意识变得模糊、稀薄,无法集聚足够的能量操控外骨骼。小米这才醒悟,自己并不是真正自由的灵魂,仍然牵连受制于那具埋于地下,即将死去的脆弱肉体,而肉体一旦死去,意识也将魂飞魄散。

她艰难站起,转身,迈开沉重步伐,回到乱葬岗,试图搜寻自己的坟墓。

视野变了,地面被划分成齐整的发光网格,小米的视线穿过网格,看到了原本应在泥土深处的骸骨、棺木、陪葬的辟邪器物。她扫视那些姿态各异的尸骸,有猫,更多的是狗,还有几具相互纠缠难以辨清的群葬,如同三头六臂的神怪,令人毛骨悚然。她看见一团小小的遗体,硕大的头部与尚未发育完全的肢体,一个婴孩,如同蝉的幼虫,蜷曲在幽暗地底,机械人全身肌纤维猛地一缩,像是打了个寒噤。

小米看见了自己,纤细的逐渐黯淡的灰影,僵直如一条死狗,静卧于某个方格之中,并不比其他遗骸明亮几分。

她挥动机械臂,深深插入潮湿泥土,掀起,再次插入。小米挖得如此坚决,丝毫不顾忌伤及肉体,她看到一切,掌握一切,精确到毫厘之间。蓝色的塑料布从泥土缝隙中露出,如同温室效应下升高的海平面,逐渐吞没陆地,直至剩下零星的黑色孤岛。

小米-机械人伸出双臂,温柔有力地将躯体捧起,平放到地面,塑料布散开,露出蚌肉般白中略带青紫的肌肤,在雨水浸泡下显得浮肿。小米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这并不像平常镜中看到的自己,人照镜子时会下意识地调整面部表情肌以期获得最佳效果,而眼下,是完全松弛自然的一张脸,没有丝毫生命的痕迹。

冰冷的合金手指拨弄着女孩的身体,小米竟不知该如何拯救自己,她看着胸腹位置象征体温的浅绿缓慢加深,渐渐融入周围冰冷的靛青色,生命力正在溢出她意识可控范围。小米伸出粗大两指,置于小小双乳之间,有节奏地按压胸骨正中央,就像电视剧里教的那样。柔弱人类肉身在机械的力道下间歇抖动,但网格里心脏的部位依然黯淡死寂,没有一丝生气。

起来!起来啊!

小米在绝望中无声呐喊,力量瞬间失控,胸廓突然下陷,躯体在泥沼中压出浅洼,她看着自己从口鼻中喷出血水与泥混合的秽物,像是看到了希望本身。

心脏依旧没有复苏痕迹。

要有电!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燃亮小米-机械人的神经丛,仅在30个微秒间,左右臂的电感人造肌纤维造出可控短路,形成正负电极,并由肌纤维收缩程度调节电量大小,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办到的,就像一名久经沙场的士兵无法辨别听到枪声时,自己的第一反应到底来自大脑指令,还是肌肉中存储的复杂记忆。

噼啪。蓝色火花闪烁。电流由左胸骨穿透心脏经右肩胛骨流出。

黑暗中那绿色蓓蕾般的心脏似乎收缩了一下。

加大电量。噼啪。整具身体弹起落下,溅出泥浆。

绿色蓓蕾猛烈收缩舒张。小米突然感觉一股力量将她的意识往外一拽,试图挣脱外骨骼机械人的躯壳,那力量的源头竟是地上的赤裸少女。

噼啪。又是猛地一拽。强烈的不适感袭来,在那一瞬间,小米似乎钻回那具冰冷潮湿伤痕累累的人类躯体,但只是数十微秒,她又重返坚固安全的钢铁城堡。

噼啪。噼啪。噼啪。

小米的意识在机械人与人类两具躯壳间快速切换,她的视野闪烁不定,那颗心脏正在恢复正常的跳动节奏,生命力缓慢滋长,但同时,她正在丧失对合金装甲的控制力,瘫软的关节已无法承载整体重量,她能感觉到机械躯体在重力拉扯下倾斜倒塌。

而巨大铁壳的下方,便是昏迷中的少女。

疼痛。湿冷。颤抖。恶心。极度疲惫。这些人类专属的感受越来越频繁地占据小米的意识中心,她作为小米-机械人所看到的最后一眼,却是自己摇晃着向地面那具脆弱的人类肉体扑去,她几乎能看到那片洁白的胸脯,里面刚刚恢复跳动的心脏,即将被数千磅的战争玩具砸成肉泥。

不!

小米惊异地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弱飘荡在风雨中。她艰难睁开双眼,眼前是巨大狰狞的黑色机械头颅,雨水顺着简洁精妙的装甲纹样滚落,滴入她的唇间,机械人在即将倒地砸烂小米的刹那,展开双臂,硬生生刺入泥地,支撑住整具躯壳的重量。

她与死神之间,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小米勉力挪动裂痛的肢体,一寸寸地从机械人的阴翳下爬出,瓢泼雨水穿越无尽黑夜,浇灌她全身,迷离双眼视线。她冷,颤抖,无助迷惘,本该熟稔的身体如今变得沉重而难以使唤。那道白光再次出现,漫不经心地掠过夜空、海面、沙滩、坟地,冷冷击中小米,又旋即无声离去,没有留下一丝温暖和同情。

她回忆起梦魇般的一切,在雨中无法遏止地呕吐起来。

8

罗锦城望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男人,肩头火焰一片暗哑,身上尿味刺鼻,嘴角流涎,双眼圆睁充血却又无法聚焦视线,几乎认不出本来面目。在他记忆中,还从没见过刀仔如此惊惶失态,那个逃离家门的九岁男孩带着仇恨目光加入街头帮派,在一场械斗中被罗锦城相中,从此成为罗家一条忠耿走狗。

豆芽菜般瘦弱的男孩挥舞单车链,如银蛇飞噬,人群中血花四溅,落在他因愤怒而扭曲的稚嫩面孔上,罗锦城始终无法忘记那股眼神,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摧毁殆尽。

这奴仔是个野种。别人告诉罗锦城。他爸被外地女人勾引,两人好上了,那低贱女人生下刀仔,丢在男人门口便消失了。亲戚们都劝男人扔掉算了,可他执意要养大儿子,在众人的指点和鄙夷目光下,这奴仔长出一双带着刀光的修长眉眼,像那个贱货,所有见过他妈的人都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