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竹坞清槛(第4/4页)

我突然想起我们年少的那些岁月,被安期带到这里带到那里,不由开心而信任地笑起来。

走出酒店,却是夏夜的一个好天。路边灯火通明,有很多散落的店铺和小摊,有提着竹篮子的妇人过来兜售茉莉和玉兰,用白棉纱包裹着的新鲜花朵,非常香。安期选了个栀子花编成的镯子送给我。那白色的香花,芳香醇郁,我小心地凑上鼻子,总是闻不够。一抬眼安期正爱怜地望着我,温和的面颊在夜色中有高贵的光泽。

我们在热腾腾的夜色里走,不时传来小吃摊贩清澈的吆喝,我的思绪又一次飘回了故乡:也是这样热腾腾雾蒙蒙的天气,有无尽的雨水和浓郁的樟树,陈旧的建筑、青砖街面、腐朽的木门窗,院子里种着的大簇月季和金银花。蔷薇和玉兰总是不败,栀子的花期长而又长,青石板上依附的苔藓,湿气,纵横交错的河道,淡至隐约的微光,风中有海水的腥味……

上海的小吃很多,有南翔小笼包、蟹壳黄、油墩子、臭豆腐干,有油豆腐粉丝汤、酒酿圆子、茶叶蛋、烧麦,有糍饭团,麻球,糖糕,锅贴,还有开口笑、麻饼、小绍兴鸡粥和排骨年糕……我和安期一路看一路尝,他们的阳春面和我们那里的“光面”,口味非常像。还有一种小吃叫“包脚布”,其实就是鸡蛋饼夹油条,里面抹上甜蜜酱抑或辣椒酱,适量的榨菜,香菜,看着象肯德基正流行的肉卷。

这么一家一家地尝个遍,等找到夜间影院的时候,我已渐渐困倦。开场不多久,就把头靠在安期的手臂上,发出细细的呼吸。他的衬衣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香水与皮肤交融的味道,使我心安。

北京的燥热比上海慢一个节拍,所以我们又在北京重温了二次酷热。

茶社雅阁的窗纱正是前几日新换的蝉翼纱,雨过天晴的颜色,轻薄如烟。竹影透过窗纱映在书案上,案上的博山炉里焚着香,那烟也似碧透了,凄厉的蝉声响起来,午后的阳光里,让人的心都带了不耐。

东边的正厅里,是女孩子们新挂上的湘竹帘子——一条一条打磨极细滑的竹梗子,细细密密的用金线丝络,系一个如意同心结,阳光斜斜的透进来,砖地上烙着帘影,静淡无声。

安期不喜欢空调,屋里又待不住,便在树下支一张软椅,看莫名其妙的线装书。

我拿起昨天做了一半的刺绣,轻轻地依偎过去,靠在他身边绣。安期笑笑,也不闪开,宠爱地按按我的头发。

“在看什么?”我撒娇地用手挡住他的书页。

他微微一笑,大方地将手里的《古诗十九首》拿给我看,正是卓文君的《白头吟》,我轻轻地念出来:“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心中忽有所感,自然而然地接下去,“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望着安期深情的眼神,又坚定地念了一遍,“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少年时的桀骜与风霜褪尽之后,我的内心早已分明,原来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寻常女子多么快乐。以前的事情,即使心存眷恋,最好亦静默无言。走尽无数坎坷颠簸,终于抵达安静清朗,才是花好月圆的结局。

下卷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