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走 “我不走,我跟意行哥哥走。”……

李淮修在冯府是睡不好觉的, 高床软枕,熏香宁静,他却频频惊醒, 身体发软, 疲惫得像睡在大路上。

这是他在冯府的一个不适的地方, 除此之外, 还有另一个叫他十分不耐的人。

这天,阿瑶半夜醒了, 抱着小软枕,哭着要找樊姨姨。小女孩怎么也哄不好, 哭得嗓子发哑。

樊夫人都去世了,到哪里去找?丫鬟们不知如何是好, 怕她哭出毛病, 又不敢往正堂里送。

那位对大娘子本就不上心, 这会扰了她老人家的清梦, 老夫人不生气还好,万一有个什么不悦的, 她们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三爷又出门游山玩水了, 府上一时没个能做主的主子。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突然想起了住在隔壁院子的大少爷。

李淮修再次从梦里惊醒,喘着粗气坐起来,就见身上压了个默默掉眼泪的小娘子。

女孩啪嗒啪嗒掉眼泪, 李淮修额角青筋都在爆, 但是勉强压下了脾气,还是耐着性子哄她,“瑶瑶乖,不哭。”

阿瑶睁着水汪汪饿眼睛看着他。

他读的书多, 随口编了几个故事就把她哄得眉开眼笑,软软地伏在他胸口,看着叫人觉得甜滋滋的。

李淮修不知为何,明知这几个丫鬟是在找个揽事的,还是留她睡在自己床上。

软软的床榻上,多了个乖乖倚在他身旁的小人,生得像精怪一样漂亮,用一种亮晶晶的眼神看着他,热乎乎地挨着他,李淮修闭了闭眼睛,奇异地感到一股安宁。

夜里,李淮修还是惊醒了,他梦见尸山血海,梦见压在自己身上冰冷的尸体,他几乎要大叫出来。

胸口被一团热量压住,他动动身子,阿瑶也醒了。

小孩迷迷糊糊地用小手摸他的脸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学着他,期期艾艾地呓语道:“哥哥乖,不哭。”

小阿瑶的手像云一样,李淮修长长地呼了口气,捏捏小孩温热的颈子,叫这股热量笼罩自己。

“你怎么这么爱哭?”李淮修那时候也小,但已是个金相玉质的小少年,他拉着阿瑶有些肉乎的手,整日地陪小孩玩已经有些烦了。他们坐在一个小凉亭里,李淮修有些漫不经心地逗她。

阿瑶其实不逗就不怎么哭,乖乖巧巧的,抱着糕点安静地吃,是个惹人喜爱的小娘子。

但是李淮修故意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这么逗逗她。

阿瑶仰着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有些羞怯地连声叫着哥哥。

李淮修松开手,她就巴巴地跟着牵上去。李淮修板着脸,只好叫她拉住手,又问了她好几遍,眼见着这小人的眼泪就要吧嗒掉了,李淮修就把她抱起来。

阿瑶把沁着粉的脸蛋埋在他肩颈处,身上带着股奶香气,李淮修用手在她背后慢慢地抚,阿瑶好半晌才小声道:“我怕。”

阿瑶年纪小,像个糯米团子一样热乎乎地拱在怀里,李淮修被她拱得难受,稍稍往后扬了扬,阿瑶一双小手就紧紧地抱着他的颈子,脸颊跟着往他肩颈上贴,带着些哭腔道:“这样,怕,我怕。”

女孩哭得可怜,叫李淮修想起府上的传言,不少丫鬟仆子悄悄拿主家事当消遣,嗑着瓜子说大娘子是没人要的女郎。

小男孩抿了抿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见阿瑶哭得眼皮都红了,还怯怯地不出声,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

这个漂亮的小妹妹害怕别人不亲近她。

见阿瑶默不作声地掉眼泪,李淮修有些后悔逗她了。

少年沉默一会,哄她道:“你想要葫芦吗?”

阿瑶埋在他怀里,想起李淮修讲得故事,闷声地点头,“要。”

李淮修把她搂近一些,少年已经开始显出一些英隽来,他说:“哥哥给你种。”

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李淮修偷偷来找阿瑶,他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阿瑶推醒,小小的人,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细声细气地叫他哥哥。

“你要不要跟我走?”李淮修低声问她,见她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就拿栗子糕戳她的小梨涡,不让她睡觉。

阿瑶困得眼睛睁不开,委委屈屈地,眼泪都要掉出来,好似做了个什么噩梦,“我不走,我跟意行哥哥走。”

李淮修沉默半晌,他拿起栗子糕,抵她没长出来的牙床。

阿瑶垂着头半梦半醒间,竟然跟着吃了起来,脸颊一鼓一鼓的。李淮修看她吃得香甜,一时也跟着笑了,捏着她的脸颊不让她吃,低声道:“不识好歹。”

外头有人在催促了,李淮修把栗子糕留下,犹豫了一会,英隽的少年带走了那个叫阿瑶当宝贝似的葫芦。

周元又拐着弯催促了几次,李淮修这才恍然回神,慢慢感到一股荒谬来。

他想着送她回家,可是另一个可以做她家的人,反倒不要她。

李淮修回头看了眼肥头大耳的渝州刺史,见他紧追不舍,俊朗的面上闪过一丝厌烦,“别留活口了。”

几人在赶回庄子的路上,又分出五十人去反杀追兵。

李戾骑着马跟在李淮修身后,他十分有眼力见,眼见李淮修要发病,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过了半晌才问,“淮弟,你要吃药吗?”

李淮修戴上面具,那股子焦躁就奇异般地消失了,他看着庄子的方向,平静地点点头,像个脾气很好的氏族公子,他甚至还有心思开玩笑,“现在回去渝州给阿瑶买个吃食,还来得及吗?”

李戾直觉自己又被戏耍了,敢怒不敢言,把马骑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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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经数次在梦里见过这个场景,阿瑶还是不受控制地打了个颤,背后凭空冒出一身冷汗,手脚冰冷,像是被人丢掉冰湖里了。

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色。

知夏见了,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她紧紧地抓住阿瑶的手,不断地低声安慰她,“世子定是有其他安排,姑娘莫怕,莫怕。”

阿瑶脑子都是木的,她见冯清雅的脸色从不可置信,到欣喜若狂,自己内心却没什么感受,她冷静地想起了小时候。

对于儿时的回忆,阿瑶记得的并不多,但是有一件事情叫她记得格外深刻,连梦里都频频回顾。

阿瑶生下来没多久,冯秉怀就带着大房一家子去了江南,她一个还在襁褓里的小娃娃,被留在京城。

老夫人其实不是很喜欢她,常常好几个月都想不起她,下人们见风使舵,对阿瑶不尊敬,也并不上心。

阿瑶知事很早,丫鬟们嚼的舌根子她能听懂大半,曾听见过丫鬟们悄悄用带着一丝可怜意味的语气,叫她孤女。

阿瑶那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但是知道是个不好的词。

不知什么时候,阿瑶已经能自己蹬着两条白藕似的腿跑得很远了,冯秉怀和王氏带着冯清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