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4页)

其实这也不打紧,墙外是蚊虫们的天堂,墙里是军训学员们的地狱,各过各的日子,本也相安无事。可学员们每天训得一身臭汗,就算有空清洗皮囊,也来不及处理“窖藏”多日的鞋袜、训练服、床单、被子等“陈酿”,这酸爽,蚊子都不敢相信。

原本呆在“天堂”里的蚊子们嗅到了美味,纷纷动了凡心,争先恐后翻墙而来。人蚊大战拉开序幕,紧挨窗户睡在上铺的阚戚智首当其冲,其他人也陆续加入战团。最胖的谷二臻吸引了最多的蚊子,左冲右突嗷嗷直叫,晃得高低铺摇摇欲坠,吓得下铺的霍九建大惊失色:“塌了!塌了!被蚊子咬死还有个全尸呢,被你一压就成饼了!”

郑能谅一边拍打一边指挥:“大家不要慌!不要乱!兵法有云,敌不动,我不动……”话音未落,手上和脖子上已冒出五颗大包。

华泰崂忽然想起什么,指着窗边的衣柜,冲阚戚智喊道:“快!我抽屉里还有一筒!”

阚戚智整个人缩在被窝里,只露了一对眼睛,哼哼道:“什么一筒两筒?人都要没命了,还惦记着你的麻将?”

“哎呀!是蚊香!一筒蚊香!就在充电器旁边。”

阚戚智这才不顾生命危险,探出身子,拉开华泰崂的抽屉,划拉了半天:“哪有啊?”

“怎么可能,我明明放在抽屉里的。”

“真没有,不信我把整个抽屉拉出来,你自己看。”

“见鬼了!难道蚊子在我们宿舍里还有内应?!”

第二天他们才知道,那个“内应”其实是祝班长,他发现他的宿舍里最近蚊子比较多,就直接把华泰崂抽屉里的蚊香拿去用了,招呼也没打。

其实“内应”还不止一个,早在军训第一天,为了内务整齐划一,莫大队长就下令不许学员们挂蚊帐和布帘,于是防蚊的“马其诺防线”被一一拆除。虽然宿舍还有一道纱窗的屏障,但西都的沙尘暴早将它摧残得千疮百孔了,何况光有纱窗却没有纱门也是首尾难两顾的。至于训练场上教的那一套号称可以让敌人断子绝孙的“军体拳”,此刻也根本派不上用场。面对内外夹击又空无一技的窘境,309宿舍的六个人只能赤手空拳去和蚊子们对抗,这简直就是机器猫玩剪刀石头布——无从下手。

对抗的结果自然是集体沦陷,每一个铺位都变成了蚊子们的殖民地。战斗从一开始就已经结束,其实都算不上是场战斗,而是屠杀。六具残躯缩在被窝做成的防空洞里,大气不敢出,已经酒足饭饱的蚊子们这才大摇大摆地撤出了无生机的废墟。

“走了吗?”华泰崂揭开一道缝隙,轻声询问敌情。

“应该吧,好像没有嗡嗡声了。”谷二臻在被窝里瓮声瓮气道。

阚戚智掏出手电筒,朝四周照了一通:“没了!哈哈哈!终于被我们赶跑了!”

“要脸不?”郑能谅的声音从下铺传上来,“那是人家爽够了回窝睡觉去了。”

血气方刚的霍九建哪能吃得下这奇耻大辱,当下探出头来环顾四周,确认蚊子们真的走了,便噌地一下从被窝里蹦出来,指着纱窗的方向斥道:“呔!算你们跑得快,有种留下姓名和家庭住址,改日定当登门讨教,再战三百回合!”

“咦,没全飞走,这还有。”阚戚智又发现敌情。

霍九建刷的一下飞回了被窝,紧张地问道:“哪儿?哪还有?!”

手电筒的灯柱停在纱窗正中,同外面射入的月光交汇,照出几粒跳蚤大小的暗影。“纱窗上还有四五个,”阚戚智观察了一下,道,“吃太饱了,都飞不动了。”

一听敌人的数量和状态,霍九建顿时又斗志昂扬起来,一身正气地宣告:“我来!我要打十个!”

不等他走近,报仇心切的郑能谅已从床头抓过一本皱巴巴的《飞越布谷鸟巢》,跳到纱窗前,狠狠地朝那几只蚊子拍了过去。

刺啦!

早已是风烛残年的纱窗应声而破,《飞越布谷鸟巢》就这样从“鸟巢”里飞了出去。

“糟糕!”郑能谅惊呼一声,急忙推开窗户,朝下望去。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也是心狠手辣啊,一下宰了五个敌人,”霍九建笑着走到他身旁,看他神色紧张,又安慰道,“放心,大半夜的,砸不到人。”

郑能谅大半个身子趴出了窗沿,声音无比焦急:“照片!照片掉下去了!”

“什么照片?”霍九建这一问纯属多余,能让郑能谅如此紧张的当然是孟楚怜的照片。郑能谅也没回答他,只顾四下搜寻目标。

孟楚怜的照片他只有这一张,视如珍宝,本来一直藏在抽屉里的皮夹内,但军训期间每天都要检查内务,抽屉不让上锁,他觉得既不安全也容易泄露隐私,于是将照片取出放入训练服的口袋,却又发现每天一身臭汗的容易玷污她,便又把照片夹进了正在阅读的小说里,以便每天欣赏,没想到眼下一时大意酿成了大错。

《飞越布谷鸟巢》静静地躺在草丛中,被不识字的清风来回翻阅。照片不在书里,四周也没有,还是霍九建眼尖:“那边!是不是那个!”

顺着他的手指,郑能谅终于在小路对面的一棵桃树下看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附庸风雅的清风翻翻书也就罢了,竟还在不怀好意地撩拨他的最爱,企图拐起她远走高飞。

眼见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再度卷起,郑能谅怎能袖手旁观?他二话没说,双手一撑窗沿,就翻了出去。

“喂!你干嘛?!”霍九建一把拽住郑能谅的胳膊,

“要被刮跑了!”郑能谅的视线始终锁定在照片上。

“我考,一张照片而已,犯得着这么拼吗?!”

其他舍友也围了过来,都对他的举动感到不可理喻,七嘴八舌一边议论一边劝。

“什么情况?越狱啊?”

“女朋友照片掉下去了。”

“啥?又不是女朋友掉下去了,明天早上再捡咯。”

“他怕被风刮跑了。”

“刮跑再找女朋友拿一张不就好了!玩这么大干嘛?得亏这是楼,要是一片海,你还潜水去啊?”

郑能谅不想向他们解释这照片的唯一性,也不愿告诉他们其实孟楚怜并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只知道多耽误一秒,他就离她更远一步。可他的手和胳膊被好几个人按着,动弹不得,也不能太激动地挣扎,那样既危险又可疑。他只好耐心地告诉舍友们:“哎呀你们这些不懂爱情的俗人,这照片是我和她的定情信物,意义重大,哪能说丢就丢的?再说这里才三层楼,又不高,每层窗户和墙壁上都有搁脚的地方,一点都不危险的,倒是你们这样拉拉扯扯的更危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