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第2/3页)

出去溜达溜达,留恒还是情愿的,皎皎与安隽云也打算与他一起上路,带着二三十个心腹护卫,熟门熟路的,都是老江湖,也不怕在海上遇到风浪翻了船。

然后使团里的人便好配了,楚卿亦与留恒同行,唯有一个人,是娜仁特意打招呼塞进去的。

永寿宫里,娜仁亲手沏了茶,递给留恒一杯,随意看了他一眼,道:“行与不行,给个准话。”

“娘娘。”留恒难得苦笑一下,道:“这事倒是不难办,可弘历才多大啊,海上风浪急,他哪里经得住呢?”

“柔维不也是小小年纪便跟着她阿玛额娘出海了吗?”娜仁神情平淡,又似乎叹了口气,“我是希望你能带着弘历去见见人间疾苦,开开眼界。他阿玛那边自有我去说,你只肖点个头,你皇伯父哪里也有我来说。”

留恒会意,低头半晌,忽然问:“您看定了?”

“我看不看定,又有什么用呢?”娜仁道:“左右我如今养着这个,能做到哪里算哪里吧。即便日后不是他,这些个生在高楼里长在绮罗中的孩子,能见见外头芸芸众生民间疾苦,也是好的。”

说这话时,她微微垂着眸,神情淡漠,意味不明。

留恒沉默半晌,终是顺从应下。

跟着船队出去走了半年大多,回来时原本跳脱浮躁的弘历倒是添了些沉稳,处事也更加干脆。

康熙连日来身子不大好,见留恒与女儿女婿都平安回来了,心放下大半,便病了一场。

好转后京中天气渐凉,烧起炭火来未免干燥,娜仁想了想,还是劝了康熙,到小汤山行宫去住。

那头好歹有温泉眼,养起身子来总比宫中好。

康熙这是老年病,咳嗽、气喘,夜里多梦、下肢水肿,唐别卿的方子换过几回都不大有效验,只说要慢慢养着才好。

可就这“养着”二字,对日理万机的帝王而言,何其困难?

衣食药物倒是不缺,身边人伺候的也很精心,唯独安心静养四字,是万万做不到的。

政务缠身,一日也脱不开心绪。

旁的娜仁都能劝他,唯有这个不知怎么劝,只能翻翻《长生诀》里那些多年不用的药膳方子,拎着锅铲就是干。

康熙还开玩笑一般地说:“朕倒是因祸得福了,阿姐可有许多年没做这些费时间又费力气的吃食了。”

“你还好意思,若不是你这身子这样又不安心养着,我何至于折腾起这些费时费力的东西?”娜仁一扬眉,一面将小食盒中的吃食一样样取了出来。

康熙笑着端起一碗汤,刚尝了第一口便夸得天花乱坠,仿佛娜仁这手艺多了不起似的。

娜仁撇撇嘴,坐在那里听着,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说着话,忽然说的孩子们的功课,康熙道:“若论天资,弘历断不及留恒,若论勤奋,也逊于皎皎几分,但于他一众兄弟们中,倒也算很出色的了。尚书房的师傅与朕夸过他两回,那日朕闲来稍一考教,入门一年不足,《大学》却已学得极透彻,难得还有怜贫惜弱之心。”

“你这是……夸我?”娜仁眨眨眼,康熙微怔,旋即轻笑:“阿姐且当是夸你吧。若论会教孩子,果然宫中无人能出阿姐之右。”

娜仁垂眸,盯着自己的一双手,到底上了岁数,不必年轻时候纤细光滑,倒也称得上白皙柔润,腕上一只翡翠镯幽幽莹莹,碧得一汪水似的,更显典雅。另一只手上带着一串玛瑙珠,瞧着与翡翠镯不是很搭,但这等成色的南红玛瑙本就难得,何况对娜仁而言这串珠子寓意不凡,哪有人会计较这个。

这样一双手,一看就是养尊处优,不曾沾过阳春水的。

静默半晌之后,娜仁叹了口气,道:“可别夸了,就怕把我夸得飘了,回头飞上天去,你还拉不下来呢。”

俩人就这样撇开那些事,漫无天际地聊了起来。

外头风雪呼啸,殿内温暖如春,药膳散发着食物与药材混合在一起的香气,暖炉中时不时传出炭火燃烧的细碎声响。

便处人间。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转眼当年的小少年已有了一番俊秀风姿,十来岁上的年纪,在帝王之家或者说古代已经不算孩童,能知道些人事。

今岁京郊雪灾,康熙安排雍亲王赈灾,弘历亦在他左右帮忙。

康熙近来身子不大好,住在畅春园中安养,娜仁自然也在这边。

弘历直奔畅春园来,给康熙请了安,见娜仁不在康熙殿中,说了两句话准备告辞,康熙忽地道:“你娘娘不在,去光明书院了,你在这坐着,朕问问你的功课。”

他面色不大好看,难得精神头不错,倚在炕头,靠着暗囊,手边有一卷书,弘历瞥了一眼,是《孝经》。

他心里倏地一动,定了定神,在炕边的墩子上坐下,恭敬地道:“汗玛法您说。”

康熙于是问了些四书五经的要义,又拣着史书典故随意问了两句,见弘历均对答如流,面上便透出几分满意。

然后话锋一转,康熙却问起近日赈灾其中的细微琐事来,事无巨细,想到哪里问哪里,好在弘历办事经心,答得也很流畅。

甚至连今岁米价几何,京中各大粮铺、陈米新米的价格差异康熙都一一过问,弘历一开始答得还很轻松,后来也不免有些迟疑。

“民生——”康熙抬手拍拍弘历的肩,意味深长地道:“对百姓而言,吃到肚子里的才是最要紧的。你还差些火候,跟着你阿玛,好好地学。”

“是。”弘历恭敬地应声,康熙又状似随口一问:“怎么来了就忙忙要找你娘娘,有什么事吗?”

弘历忙道:“来时见园子外两棵梅花树上红梅灼灼怒放,开得极好,故而折了两枝,给娘娘插瓶用。”

康熙瞧不出喜怒,“丁点子东西,也值得你巴巴地去献宝。”

弘历却不慌,振振有词地道:“娘娘喜欢就是好的,娘娘若是不喜欢,那些珠玉绮罗,便是再珍贵也无甚用处。”

康熙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弘历也心里发毛,才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似是轻笑的声音,“小子倒是知道怎么讨你娘娘喜欢。”

弘历从容一笑,带出些自得来,“娘娘身边养大的,若还不知娘娘喜欢什么,真是白活了。”

“行了,去吧。”康熙把手边的一卷《孝经》往弘历身上一拍,摆摆手,便是不留的意思了。

待弘历去了,康熙才轻咳两声,梁九功忙捧了参茶来服侍康熙饮下润喉。

顺了会气,康熙倚着暗囊,喃喃道:“但愿这小子这份心能长长久久地存着。梁九功——”

“诶。”梁九功忙答应一声,“万岁爷您吩咐,奴才在呢。”

“去笔墨来,朕要拟一道旨意。”康熙微眯着眼,未多时宫人将物什捧来,康熙挥笔一蹴而就,俨然早已打好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