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3页)

康熙只觉身上一阵战栗,好像鸡皮疙瘩都站起来了,低着头端起汤碗,“今儿的汤茉莉预备得不错,当赏!”

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模样,娜仁慢条斯理地舀了口汤送入口中,悄悄地牵起嘴角笑了笑。

宫权这大宝贝对当成球一样来回踢,没有一个是自个情愿沾手的,这在宫里也算是一件奇事。

至少据娜仁所知,纳喇氏对宫权落在昭妃手上就颇为遗憾,痛心疾首地羡慕昭妃得了个好阿玛。

前两年,鳌拜倒台的时候,遏必隆跟着也失了风光,她们私底下还觉着公平些,但如今眼见昭妃即使无子却还是大权在握,她们心知必定是因为镶黄旗的出身与那个曾为辅政大臣权倾一时的老爹,就不由叫人心里难受了。

输在自己身上倒没什么,输在亲爹身上,实在是这世间最无奈又最使人无力的事实了。

不过也就是娜仁消息灵通,才对这些知道得如此清楚。光看纳喇氏素日的表现,待人处事落落大方圆滑随和,对昭妃尊敬一如从前,是完全看不出来她自己私下的失落遗憾的。

这年年底,康熙要御驾亲征的想法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多位大臣拼了老命地阻拦,生怕他读了两篇诗词、看了两封奏折,一时热血上头就冲到战场上去。

那上头刀枪无眼,谁知道去了能不能平安回来?

几位胡子都花白了的老大人苦口婆心地劝了一轮又一轮,康熙只觉得恼烦,偏生又都是出自为了他好的,他也不能拍案而起,只能与娜仁诉苦。

“朕位及九五,是天下百姓臣民的君父。此时我大清的士兵正在战场上拼杀,我却安座庙堂之中,不能亲身助他们一臂之力,是何道理?”康熙情绪高涨,娜仁把眼睃他一下,抬手斟了盏茶与他,随口道:“有这慷慨陈词,何不说与那些老大人们听?”

听到这个,康熙重重叹了口气,在炕上坐下,牛嚼牡丹一般将盏中茶水饮尽,郁郁不满地道:“他们说朕稳坐庙堂如常礼政,能为前线送去丰沛物资便是助将士们一臂之力了。”

“有理,这话说得不差。”娜仁点点头,赞扬道。

康熙不满地看了她一眼,“阿姐你到底向着谁?”

“这回我站老祖宗和那些大人们。”娜仁道:“知道你向往金戈铁马,也想要亲身上阵拼杀,可这自古来‘征战沙场几人回’,虽说这回的战损不大,不像那些个战役打得惨烈,可你身为帝王,如今这个时局情势下,你去了前线,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若真出了什么差错,可是后悔都来不及的!”

她道:“这话我也只跟你说,只怕也没几个人敢和你说。可你说如今,老祖宗老了,保成、保清都还小,你不管不顾地上了战场,我不怕哪些忌讳的,若真有什么岔子,你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呢?他们皇伯皇叔们都还年轻力壮,先朝英宗景帝之乱,你读史书时的感慨,都忘了吗?

你不要与我生气,我与你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我知道你有把握,可是咱们心里没把握。你还年轻,空读过几卷兵书,咱们说,真上了战场也不当什么!你若向往金戈铁马,等日后,身强体健壮年时,再去圆梦也不迟!征战四方开疆扩土,不正是爱新觉罗氏的祖宗们做的吗?

你有此志,老祖宗最该欣慰。她不答应,不就是挂念着你如今年轻,这又是打自己的藩王,又眼看着是僵持不下、一时解决不了需要徐徐谋之的事情,你真急着去了,也没什么益处!”

她少见地说了一长串的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是仗着这么多年的情分,她说什么康熙也不会生气,也不在乎康熙心里怎么想,将自己想到的通通说了出来,略有些语无伦次,但看康熙的神色,是听进去的了。

娜仁眉眼微松,叹了口气,握住康熙的手臂,缓缓道:“你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我们都明白。可你也体谅体谅我们的心不是?想要征战沙场,日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拘泥于这一时呢?如今朝廷打不起急仗,和那三个只能缓缓地磨,你真上了战场,也做不了什么,倒时候更觉得通身的力气使不出去,心里不痛快。”

“……阿姐,不必劝了,朕明白了。”康熙轻声道,又笑着摇了摇头,“都是差不多的意思,阿姐和前朝那些人说起来就是两种味。”

娜仁有些感动,“亲人的感觉?”

“读书不多的感觉,不过听着挺轻松的。”康熙狡黠笑着,“他们那群人说起话来引经据典,短短一句都要涵盖多少典故,又恨不得骈四俪六地对仗工整,随时能够载入史册为策论的。倒不比阿姐这个,听起来轻松省脑子。”

娜仁看他笑得狐狸似的,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好笑,猛灌了一盏茶,白了他一眼。

皎皎捧着功课跑进来请教,康熙回答着女儿那些对如今的他而言浅薄到有些幼稚的问题,倒是耐心细致。

娜仁握着卷话本子倚着凭几翻看,不时抬眼瞥一眼那父女两个,随口道:“腊月里了,是不是该接大阿哥回宫了?”

“倒是,这些日子为了御驾亲征的事,前头争论不休,朕倒是把这个给忘了。”康熙忙招手唤来梁九功,命道:“你去回昭妃,预备着接大阿哥回宫的事宜。择个好日子,接大阿哥回宫过年。明儿一早命人去明珠府里传话,让那边也预备着。”

梁九功连声答应,娜仁道:“眼看大阿哥也三四岁了,一直养在宫外不是道理。总不能在宫外开蒙不是?”

康熙沉吟片刻,道:“年后再议吧,如今这个时节……纳喇氏也试探过想接保清回宫,不过这里头……”

“你们总是有太多太多的顾虑想法,所以才会累。”娜仁摇摇头,低声道:“在此时此刻,他还只是你的儿子,不是谁的丈夫,谁的主君,你们还保持着最简单的父子关系,这是最应该珍惜的时候。”

她算是肺腑之言,难得开口说干系那样大的事情。

康熙听得出她的用心,抿着唇点点头:“阿姐放心,朕省得。”

“汗阿玛——”皎皎扯扯康熙的袖子,嗓音清清脆脆的,如珠落玉盘,又带着童稚,悦耳好听,“是纳喇娘娘生的弟弟吗?弟弟要回宫过年了吗?”

康熙一扬眉,打趣道:“哟,咱们皎皎还记得保清弟弟?”

见皎皎煞有其事地点头,他更吃惊了。

娜仁掀起眼皮子看他们一眼,嗤笑道:“别吃惊了,你家小公主记性好着呢。上旬少她两块甜糕,今儿下午还与我念叨着,要我还给她。中秋、重阳、冬至,小阿哥都入宫了,她怎么不可能不记得?”

康熙笑吟吟地:“咱们皎皎记性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