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娜仁这一日里称得上是收礼收到手软了,不说宫中的,京中素日熟悉的闺秀夫人们俱都有礼送来,最让娜仁惊喜的却是康熙送的一只望远镜。

“怎么想起来送这个了?”这称得上是意外之喜了,娜仁把望远镜拿在手上仔细地把玩着,笑容绽开。

康熙见她这样惊喜,笑容更盛,拉着她就要往出走。

“天儿都晚了,这是要做什么去?”娜仁道:“得和老祖宗与太后说一声,我屋里还……”

“哎呀,走就是了,朕与老祖宗和皇额娘都说过了,你屋里烤着的茶叶让宫女收拾!”康熙干脆一拍板,拉着娜仁直奔城楼去了。

一登上楼梯,二人就见一个穿着翠绿衫子的少女笑盈盈站在城楼上,发间点缀的两颗珍珠光泽莹润,正衬她温柔的笑意与清亮的眼眸。

正是佛拉娜。

“可算是来了。”她兴高采烈地招手,提起架在炉子上的水壶倒了两杯茶,“从太后娘娘那讨来的茶砖,快来尝尝。”

康熙见她穿着上下两截的衣裳,外头罩着的翠绿衫子长度及膝,露出一节及地的柳黄百褶裙,衫子里又搭着一件立领柳黄袄儿,胸前绣一枝折枝杏花,打扮得很是娇嫩清丽,令人眼前一亮。

他道:“这身衣裳从前怎么没见你穿过?”

“上月回家,我额娘命人给我做的,如今京里正流行这样的样式。”佛拉娜转了一圈儿,“好看吧?”

康熙点点头:“汉人衣裳样式比旗装更衬你,你穿着好看。”

娜仁在旁边默默端起奶茶啜了两口,味道意外的熟悉,全然是今生小时候家里常备的。

俩人可能是总算想起旁边还有个今日过生辰的正主,佛拉娜笑容略带羞赧地回身看她,道:“我也没什么好送的,给你缝了一个荷包,你可看到了?”

“看到了,乌云嬷嬷一大早给我,豆青色绣八宝联春那个,我很喜欢。”娜仁笑呵呵道:“有心了。”

康熙嘟囔道:“有那个时间也不给朕缝一个。”

然后拉起靠着城墙喝奶茶的娜仁,指着西北方道:“看。”

“我看什么呀?”娜仁拿着望远镜一头雾水的,依言看过去,便见绚烂的烟火在眼前炸开,如星星点点落到地上,如花般鲜艳。

佛拉娜握住她的手,说话的语调柔柔的:“是家呀。”

康熙在旁边一手握拳掩唇轻咳一声,道:“朕命皇庄上点的烟花。阿姐,总有一日,朕会带着你,北巡去蒙古。”

娜仁本来好好地看着烟花,被他这一说,却觉得眼眶发酸,心里又莫名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又或是小崽崽长大了往窝里叼猎物的成就感,半晌没说出话来,只不断地点着头。

梁九功、琼枝他们在后头急得跳脚,眼看仨人靠在城楼上说了许久的话,也看好了烟花,终于忍不住上前道:“皇上,两位格格,这天儿晚了,夜风凉,城楼上吹得慌,咱们快回去吧。”

“是有些冷了。”佛拉娜忽然从一旁的小箱子里翻出一件苍青色的斗篷来,红着脸递给康熙。

康熙一扬眉接过了,轻抚着上头绣着的一双仙鹤,笑问:“新做的?绣纹不错。”

佛拉娜脸都红透了,伸手就要夺回来:“不喜欢就还我!”

“喜欢。”康熙攥紧了衣裳,笑呵呵往身上一披,娜仁在旁幽幽地发出了单身狗的感慨:“琼枝,疼疼我吧。”

琼枝把搭在手臂上的斗篷甩开,笑呵呵过来替娜仁披上,低声道:“起风了主子,回吧。”

佛拉娜红着脸回身不看她。

康熙身上那件斗篷选用水波纹苏缎裁制,仙鹤比翼展翅,栩栩如生,绣工精妙。

娜仁感慨:“再给我几十年,我也练不出你这样的绣工了,可见我还是不要为难自己的手了。”

佛拉娜忙道:“可别这样夸我了。”

康熙却朗声笑道:“阿姐莫要气馁啊!苍天不负有心人。”

娜仁强忍着没赏一崽子一个大白眼。

回了慈宁宫时天已经很晚了,福宽提着一盏灯候在宫门口,瞧见娜仁与琼枝主仆几人的身影便笑了:“格格可回来了,快进去吧,老祖宗还等着您呢。”

娜仁听了忙加快脚步,入了正殿就见太皇太后与苏麻喇凑在一处针线,她忙道:“让老祖宗您等了,实在是娜仁不该。”

“有什么的,我也是一时睡不着,这天儿也没见短,睡一夜不浓,不如给未来的孙儿攒几件衣裳。”太皇太后将手上缝了一半的小衣提起来细看,叹了口气,感慨道:“到底人老了,眼睛也顶不上了,这针脚乱得很,和年轻时候比不了了。”

娜仁笑道:“上回皇上不是让人将新得的西洋眼镜送来了吗?您怎么没戴上?”又道:“晚上针线实在伤眼,不如放下咱们说说话。”

“那眼镜架得鼻子疼,老了就是老了,服输,不受那份罪。”太皇太后摆摆手,将针线放下,握住娜仁的手,皱眉道:“手尖好凉,是不是衣裳薄了?”

琼枝忙道:“今儿已加了斗篷了,许是方才在城楼上吹了风的缘故。”

“快斟热茶来!”苏麻喇忙命小宫女,娜仁却拿起太皇太后的针线细看,夸道:“可看不出来您说的针脚乱,多精细啊。”

太皇太后听她这样说,眼角眉梢满是笑意,“喜欢呀?等以后咱们娜仁有了小阿哥,这就是那孩子的……”

“老祖宗!”娜仁倚着她嗔道。

“好,好。不打趣你了。”太皇太后一下下轻抚着娜仁的头发,为她扶正了步摇,又低声道:“满蒙联姻本是旧俗,日后你早早有子,也好安蒙古四十九部的心。”

“只怕安的不是心,是助长了野心。”娜仁抬起头直视着太皇太后,眼中神情复杂,“老祖宗,旧年之事,您还没看明白吗?爱新觉罗氏卧榻之侧,从此不容博尔济吉特氏沾染。即使如今皇上与蒙古的亲近,以他的韬晦,也绝不会容下任帝王再出自蒙古嫔妃之腹!否则,一日皇权势弱,这天下究竟是哪家?”

“胡言!”太皇太后面上显出怒意来,一掌拍在炕桌上,斥道。

见太皇太后动怒,琼枝等人连忙跪下,苏麻喇也徐徐跪在炕前,满脸写着震惊,看向娜仁的眼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娜仁沉默地起身跪到地上,纳头就拜:“满蒙联姻本是旧俗,然而如今赫舍里氏女高居后位,又该何解?”

太皇太后到底不忍对她疾声厉色,此时和缓了一句,低声道:“娜仁,你若是对此不满,我可以保证,虽然赫舍里氏女居后位,可后宫之中,除她之外绝对无人可以居于你头上啊娜仁……”

“老祖宗!”娜仁又是一拜:“昔年先帝宫中蒙古嫔妃众多,为何只有满妃接连产子而蒙古嫔妃无所出?为何先帝废元后后对当今太后恩宠稀薄?为何最后接入宫中待年的奴才阿布只是三等台吉?老祖宗,如今满蒙联姻是旧俗,可也只是旧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