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宋元是个冷酷的职业杀手,可能还有点被迫害妄想症。

虽然, 他承认是自己杀了陈峰, 并分尸、抛尸。但说到杀人动机时,却宛如疯狗一般地开始胡乱攀咬, “我杀他, 是因为他该死, 他是黑警!你们做警察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黑警”的说辞,实在太过敏感, 仅围绕这一个点,陈聪和蒋志就反复询问了他不下十次。

可除了不断重复同一句话,李宋元说不出别的什么所以然。

别说是拿出能证明陈峰是黑警的证据了,他甚至说不清楚, 为什么这么笃定十五年前李广强是受人雇佣去杀的人。

十几分钟的问话中,他翻来覆去都只有一句“黑警害了我爸”的癫狂猜想。这种章法全无的偏执,让负责审讯的陈聪和蒋志,觉得颇为棘手。

因02.05杀警案的影响恶劣, 市局特地下派了一位犯罪心理学的老专家来协助审讯。十五分钟后, 这位六十多岁的专家,接替了陈聪,继续配合蒋志对嫌疑人进行新一轮的问询。

陈聪从审讯室出来, 把还假模假式趴在接待处的桌上, 填写个人资料的沈听, 带进了监控室。

为了能最大程度地替沈听的身份保密, 陈聪支开了其他同事。此刻, 监控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隔着单向的透视玻璃,沈听一进门,就见李宋元正用手铐激动地敲着桌子,边敲边喊:“我爸没有吸毒发疯!他是拿了钱才去杀的那个警察!”

这句话沈听在天台时就听过,此刻有了心理准备,便也不那么难受了,凑向监视器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脸上流露出的情绪也没有半点波澜。

反倒是陈聪,听到对方提起十五年前遇害的沈止,颇有些于心不忍,深深地看了一眼沈听。

沈听面无表情地带上监控耳麦。

审讯室中,心理专家正试图平复李宋元的情绪,他柔声地引导道:“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很理解你的愤怒,那你知道,当年到底是谁让你爸去杀人的吗?”

刚刚还情绪激动,大声嚷嚷有人雇凶杀人的李宋元,怔了一怔,安静下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摇了下头。

他并不知道,当年究竟谁是幕后主导。而买凶杀人不过是他结合父亲李广强的死,以及案发前,那笔突如其来的大额收入,所做出的猜想。

他还记得当年父亲在拿到十万元现金后,立刻分了两万给他,还反复叮嘱,“如果以后你爸我不在了,你一定要把你弟弟照顾好!给你良中伯伯养老送终。”

父亲叮嘱他时郑重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但仔细想想,却已经过了十五年了。这不明不白的十五年,如此漫长,却又转瞬即逝。

在将陈峰绑来后,他也曾试图靠刑讯,来逼问出当年案件的全貌。但陈峰的嘴,比他想象中紧得多。那个可恶的黑警从头到尾,话都很少,挨了打也不求饶。

只有当他提到当年被杀害的那个警察时,对方才压低声音说了句:“他的死,我有责任。”

而有关当年案件的其他情况,任凭李宋元如何威逼利诱,也什么都没能问出来。陈峰从头到尾都不否认自己和十五年前的那场杀人案有关。但到底有什么样的关系,而幕后的主使又究竟是谁?到今天,李宋元依旧一无所知。

老专家心里有了点数,却刻意换了一种方式,再一次问道:“你杀陈峰,是因为他就是当年雇用你父亲的那个人,对吗?”

李宋元坐在审讯室硬邦邦的椅子上,却也没忘记将背脊挺得笔直,他沉默着,既没有肯定也没否认。

经验丰富的专家立刻有了判断,反问道:“他没有买凶,不是吗?”

“我不知道钱是谁给的,但我知道陈峰肯定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李宋元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冷笑,神情森然道:“他就是该死。”

“这样啊。”老专家立刻理解地点了点头,露出怜悯又温和的表情,像位与后生亲切攀谈着的长辈,“可你为什么觉得他该死呢?他做了什么呀?”

眼前这个面容慈祥的老人,立场中立,仿佛真的只是一名单纯的倾听者。

这是这么多年来,少数愿意耐心听他说故事的人。

如果父亲还活着,大概也已经这么老了吧。老得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能夹死苍蝇。

李宋元的鼻子略有些发酸,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爸对我们很好。”

“‘我们’是指他和谁。”一直没吱声的蒋志,被耳麦中突然传来的声音惊了一跳。抬头看了眼泛着光的玻璃幕墙,才意识到,耳麦的另一头,是沈听。

于是低头在询问的笔录上,迅速写了个『我们』,在『们』上打圈,又标了个问号。

李宋元在老专家的引导下,从他与父亲李广强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说起。

在他的叙述中,李广强是个矛盾体。作为父亲,他慈爱、宽和、温柔。但作为瘾君子,他却疯狂、残暴又贪婪。

三十几岁的李宋元陷入回忆,无法自拔。坐姿笔挺的大男人,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眼框微微泛着红,被手铐铐住的双手不住发着抖。

说起十五年前的案发前夕,所有细节场景,仍旧历历在目。

在他看来,李广强那日中午去步行街,目标明确,就是为了杀沈止。而当街挥刀,逮谁杀谁不过是受雇主要求,做做样子罢了。在行动成功后,所谓吸毒过量的惨死,则是被人干净利落地灭了口。

李宋元压根不相信,前夜还跟他约好要一起逃亡的父亲,会在案发后不久,就因为吸毒过量,死在了别的出租屋中。

据他回忆,李广强曾跟他约定,在案发当天的下午一点左右,会给他打电话。如果电话没有按时打来,就让他拿着那两万块钱先走。

当天李宋元一直等到下午的一点十分,也没有接到电话,于是他按照李广强的嘱咐,拿着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和父亲给他准备的邮递员服装,乔装打扮后,离开了。

下楼时,他恰好和急匆匆上楼的陈峰擦肩而过。由于当时草木皆兵,他对和自己打了个照面的陈峰,记忆深刻。他清楚地记得,陈峰当时直奔他们家去,还敲响了他家的门。

当年,他便对这个人有所怀疑。事后经人提醒,便愈发笃定,这个陈峰肯定有问题!

陈峰到他们家时,距离父亲在步行街杀人,才过了短短几十分钟,如果不是早就知情,陈峰是怎么立刻锁定了他们家的呢?

仔细回想,他记起上楼时陈峰的右手一直插在口袋里。越想就越觉得,指不定那时,对方手里攥着的,是把用来灭口的刀!

“经人提醒?经谁的提醒?”沈听冷静的声音,通过无线电传过来,带着点电流的嘈杂,嗓音很低,尾音里有一丝难辨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