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銮驾渐行渐近。

朝阳宫前的男人迎着他缓缓行来,站在銮驾下面,抬眸伸手。

云清辞按下心中情绪,从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起身下轿,好奇道:“陛下怎么来我这儿了?”

“今日闭朝,后日便是年三十,这几日我想多陪陪你。”

“陛下这一年来着实辛苦了。”云清辞道:“要不要传人听个曲儿?”

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李瀛低声问:“你还想见他?”

“谁?”云清辞反应很快,“你是说阮怜么?”

李瀛没有答话。

云清辞眸中泄出几分趣味,道:“对待赏心悦目的美人,我的心思自然是跟陛下一样的。”

李瀛静静牵着他往里去,随口吩咐:“去乐坊传人来朝阳宫。”

“那陛下今日是要在此听曲儿了?”

“你说的有理,临近年关,应该好好放松一下。”

云清辞点了点头,进到宫内,李瀛亲自帮他拿下了大氅,递给身边的银喜。

云清辞忽地嘴馋起来,道:“好想吃鲜肉酥饼啊。”

李瀛眸子微动,云清辞行到桌前两步,捏了颗花生塞进嘴里,偏头来看李瀛,后者缓声道:“朕让御膳房去做。”

云清辞眨了眨眼睛,道:“只怕御膳房做不出那个味道,我想吃的……”

他一顿,又笑了开,道:“以后总会吃到的。”

他说的鲜肉酥饼是后面几年里风靡上阳的小吃。

之所以风靡,便是因为他与李瀛去吃了一回,后来更是时常差人去买,店家拿当今君后爱吃作为宣传,引起一大堆人的跟风品尝。

在他被打入冷宫之前,对方已经在城中开了四家分店,云清辞跳楼的前几天,还派银喜去买了一回。

银喜回来的时候悄悄跟金欢抱怨:“今日出门遇到翠茜对咱们冷嘲热讽,说君后都被打入冷宫了还赶着奴才出去买吃的,当真是受不得半分委屈,贵人的身子贱人的命。”

翠茜是宁妃身边的婢女,金欢听罢安抚他:“相信咱们一定还能回去的,那宁妃就算加了贵字,陛下一天不扶她,她就永远是个妾。”

云清辞驻足听到,又无声地回了室内,没有惊动他们。

他被打入冷宫前后也不过就半个月,开始的十多天里一切都好,云清辞也在渴望着父兄被释放,自己被接回去的那一天,变化终究发生在最后几日,可以说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连续几天里身边人惨死,衣物被夺,那般冷的天气,他无棉服御寒,也无被褥暖身,更无炭火热房,那时云清辞才明白,李瀛真的要对他下杀手了。

也许正如翠茜所说,他是贵人的身子贱人的命。云清辞锦衣玉食二十多年,何曾受过那般委屈,于他来说,与其被冻死在无人的角落,倒不如登楼自戕,至少临死前所见之景还能自行选择。

此刻提及,除了是真的想吃,其实也是在试探李瀛。

若当真是重生来的李瀛,应该会说去差人买来,因为他条件反射地会想到前世那个东西是宫外的,若他当真这样回答,云清辞就能推断他的确是来自八年后。

但李瀛到底是李瀛,他的回答滴水不露,说遣御膳房去做,一方面很符合他身为天子对食物不甚了解的身份,也完全避开了自己可能是重生的问题。

如果他不是来自八年后,这一切都说得过去,如果他真的来自八年后,那么隐瞒他这一切,就可以称得上是别有用心了。

他必须要尽快把这个假设排查掉。

云清辞也只是随口一提,并未继续多问,避免打草惊蛇。

他之前没有想过李瀛一样重生了,所以在他面前从未刻意掩饰,不出意外,对方一定已经知道了他来自八年后。

可这如果是真的,他为什么要刻意隐瞒自己重生呢?李瀛前世能杀他一次,今生也一样可以杀他第二次,他是怕自己知道了之后,再也不做他的人质了吗?

拥有未来记忆的李瀛怎么可能如此软弱,还需要他这一枚棋子来牵制相府呢?

他理应已经强大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了不是么?

云清辞重生之后如以前一样嚣张跋扈,是因为他确定李瀛舍不下他这枚棋,故意要骑在他头上撒野,让他只能忌惮而不敢言语。

但现在,这个方法或许依然适用。

若是重生的李瀛,绝对不会忍他造作太久。

重生前的李瀛或许不敢杀他,但重生后的李瀛,极大可能会对他下杀招。

只要观察他对自己的态度与行动就知道了。

“你若是想吃,通知御膳房便是,何须委屈自己苦等以后?”

云清辞按下不提,李瀛倒是上赶着来了。

这隐隐带着些讨好的模样,若说是前世的李瀛,好似根本站不住脚。

云清辞只好道:“这会儿通知下去,等到做出来,我都该睡着了。”

李瀛颌首:“那便明日再吃吧。”

乐师很快前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婀娜的舞女,桌上摆满珍肴,云清辞则与李瀛一同坐在了桌后棉凳上,他整理了一下衣袍,稳稳端坐,目光落在一众乐师身上,微微一怔。

“阮怜,你为何又过来了?”

阮怜起身行礼,答:“先生以为君后还是叫我们几人一起,故而就喊上了草民。”

他有些迟疑:“若君后不愿见草民……”

“不不。”云清辞忙道:“我愿意,就是担心你的伤势。”

李瀛的一瞬不瞬地望着阮怜,后者似有些受宠若惊,谨慎道:“劳君后挂记,草民无碍。”

话落,却掩着唇轻咳了几声,淡淡血迹被抿在唇内,他唇色此刻本就苍白,那一点血迹就看的尤为明显。

云清辞当即站了起来,担忧道:“你怎么了?”

李瀛低低开口,语气阴沉:“阮乐官若是觉得不适,便先回去休息吧。”

阮怜的手指本已经按在弦上,听罢下意识去看云清辞。后者难得觉得李瀛说的有道理,刚要赞同,便见阮怜目若秋水地望着云清辞,幽幽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让君后……与陛下尽兴才是关键。”

云清辞听出他大抵是想说,让自己尽兴才是关键,李瀛不过是捎带,不禁愉悦起来。

往日大家提及君后才是顺带,这个阮怜倒是上道的很。

他瞥了一眼李瀛,后者目光幽暗,看不出喜怒。

重生的李瀛……能在这种情况下,忍他多久呢?

但如果李瀛不愿忍他,势必会先拿阮怜开刀,云清辞心满意足地坐了下去,暗道要及时通知青司派个人暗中保护他才行,若李瀛一有异动,他也好及时知道。

又闻李瀛再次开口,一派温和:“还是不要强撑了,来人,送阮乐官回乐坊。”

柳自如刚要安排,云清辞就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