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月 2 日(第3/8页)

“他为了什么来到加拿大?”

“杰克一直偏爱加拿大。一开始,他想在温哥华电影界立足。他想,也许他能靠着身材和脸蛋当个演员,可是杰克百分之百没天分。实际上,他在生活里做什么都不成功,因为他老是容易冲动,有一次甚至把人打进了医院。”

戴拉维噢了一声。

安纳瓦克咧嘴一笑。“如果我玷污了你的偶像,那对不起,我不想这么做的。”

“没关系,后来呢?”

“后来?”安纳瓦克给自己倒了一杯柳橙汁,“后来他入狱了。长话短说,他从没有欺骗过谁。让他进去的是他那暴躁脾气。当他出狱后,生活当然更加困难了。入狱期间他读了有关自然保育和鲸鱼的书,他觉得这就是他该做的。于是他去找戴维,他们是他有一次去尤克卢利特旅游时认识的,他问戴维是否还需要一位快艇船长。戴维说只要他不惹麻烦的话,当然很欢迎—只要他愿意,杰克其实也很迷人的。”

戴拉维点点头。“可是他过去并不迷人。”

“有段时间蛮多人对他着迷的。那时候突然有许多女人朝我们蜂拥而来。一切都好得不能再好了—直到他后来又将一个人打进了医院。”

“该不会是一位客人吧?”

“你说对了。”

“哎呀!”

“没办法。戴维很想开除他。我说尽好话才劝动他再给杰克一次机会。因此才没有赶走他。但这傻瓜做什么了?”他对灰狼的怒火又起来了,“三个星期后老毛病又犯了。这下戴维不得不叫他走路。换作是你会怎么做呢?”

“我相信,在第一次发生的时候,我就会把他扫地出门了。”戴拉维低声说道。

“我至少不必替你擦屁股。”安纳瓦克开玩笑道,“反正,如果你全力支持某人,而他这样回报你,不管再怎么有好感,迟早都会耗尽耐心。”他一口气喝下果汁,呛得咳嗽起来。

戴拉维伸手轻拍他的背。

“那之后他就彻底失控了。”他喘息道,“杰克还有第二个麻烦,就是他无法正视现实。一连串的挫折中,那位伟大的曼尼陀不知怎么找到了他,对他说,从今天起你叫灰狼,负责保护鲸鱼和一切飞禽走兽,去战斗吧。真是愚蠢到家了!当然,他生我们的气,因此他说服自己必须与我们为敌,而且他相信,我站错了立场,只是没有发觉而已。”安纳瓦克越说越火大,怒气一发不可收拾。

“他将一切都混在一起。他根本不懂自然保育或印第安人。印第安人暗地里嘲笑他。你去过他家里吗?噢,没有,你是在酒馆里找到他的!那酒馆,全是印第安人的赝品。没错,他们笑死了,除了那些无所事事的人、闲荡的年轻人、拒绝工作者、打架成性者和酒鬼——他们钦佩他,觉得他很了不起,还有那群白人老嬉皮和冲浪员——从前的游牧民族,他们现在不能再随地大小便、乱扔垃圾了——他们想摆脱观光客的打扰。

“灰狼将两种文化的渣滓聚集在他周围:无政府主义者和失败者,遁世者和反对国家权力的激进分子,因败坏名声而被赶出绿色和平组织的环保爱好者,连自己的部落都不喜欢的印第安人,犯罪分子。这些二流货色大多数根本就不在乎鲸鱼,他们只想闹点新闻,出出风头,只有杰克被蒙在鼓里,真心真意地相信他的海洋防卫队是个环保组织。

“你想想,他做伐木工和驯熊员,自己住在一个连狗都不会住的破草棚里,却出钱资助这些流氓。这真是胡闹!他为什么容忍大家取笑他?杰克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悲剧角色呢?这个大笨蛋!你能告诉我吗?”安纳瓦克停下来喘口气。一只海鸟在他的上方叫着。

戴拉维拿起一块面包涂上奶油,抹上果酱,塞进嘴里。“很好,”她说道,“我看得出,你仍然在乎他。”

尤克卢利特的名字源自诺特卡语,相当于“安全码头”的意思。就像托菲诺一样,尤克卢利特也坐落在避风的自然海湾里,随着岁月的变迁,这座小渔村也成了优美迷人的赏鲸据点,有漂亮的木屋,可爱的酒馆和饭店。

灰狼的住所属于尤克卢利特不大适合观光的部分。大路旁有条布满树根的小径,宽度足够一辆汽车驶过,也足够破坏掉所有的避震器。沿小径走上几百米,就会来到一块林中空地,四周长有参天古树。那座房子位于空地中央,一座即将倒塌的旧屋,连着一座空棚。从镇上看不到这房子,得知道路才行。

屋里的居民只有一位,任谁都比他更清楚,这屋子绝对不舒适。只要是好天气——灰狼对坏天气的定义介于龙卷风和世界末日之间——他就待在室外,穿过森林,带游客去参观黑熊,做各种临时工。在这里碰见他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哪怕是在夜里。他要么睡在野外,要么睡在那些渴望冒险的女游客房间里,她们坚信自己引诱了这位高贵的野人。

安纳瓦克是在午后到达尤克卢利特的。他计划坐舒马克的车去纳奈莫,再从那里乘渡轮前往温哥华。基于种种原因,这回他宁可放弃搭直升机。主因是舒马克计划在尤克卢利特和戴维碰头,这给了安纳瓦克一个在那里歇会儿的适当借口。戴维这几天一直在考虑将赏鲸站转型为陆上冒险之旅:如果你无法让人们在海上待两个小时,就让他们在陆地上待整整一星期吧。安纳瓦克拒绝参与戴维和舒马克商讨企业新计划的谈话。他有种感觉,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在温哥华岛上的日子就快结束了。有什么能令他恋恋不舍呢?停止赏鲸之后还剩下什么?只剩下一种麻痹,伪装成对岛屿的爱。

没有意义。他一生中有好多年是花在改变自己。不错,那让他得到一个博士头衔和社会的承认。但他还是浪费了这段时光。

问题在于,不能真正地生活是一回事,面对死亡又是另一回事。过去几星期,他有两次差点就这么死去。坠机事故后一切都变了,在安纳瓦克的内心深处,埋伏了危机。像是察觉到他的恐惧似的,以为早被自己遗忘的过去重新浮现骚扰他。他有最后一次机会把握自己的人生,一旦失败,后果就是孤独和痛苦。这讯息再明显不过了:打破循环。

安纳瓦克步上树根密布的小径,他走得并不快。沿着大路走,却在最后一秒钟拐了弯,好像一时兴起似的。此刻,他伫立在林中空地上那座寒碜的小屋前,暗自问自己,究竟为什么到这里来。他登上通向寒酸阳台的几级台阶,然后敲门。灰狼不在家。

他绕屋子走了几圈。隐约感到有点失望。当然,他早该想到不会遇见任何人的。他思忖着是不是就这样走掉算了,或许这样更好。不管怎样,至少他试过了,虽然是一次没有成果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