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下没多久,就有喜讯传回京城,唐王惊掉了眼,陛下龙颜大悦。殷晚人还在江南,赏赐已经先到了几波。

太子性格有些懦弱多疑,乍一听闻殷晚治水成功,不由得怀疑起了传言的真实性,进而怀疑殷晚是不是真的是天命之子,一下子对自己陷入了极大的怀疑中。几番思量,竟然自己把自己给思量病了。

唐王那边暗恨不已,他想看殷晚的笑话,反叫他抢走了所有的风头。一些唐王的拥趸对他抱怨了起来,怪唐王把如此好的一个立功机会拱手让人。

殷晚并不管这些,在江南的时候时不时的进到樊渊,同束台说话。他从束台身上尝到了甜头,自然乐意继续同他交好。

“你瞧我给你带了什么?”殷晚兴冲冲的,“你给的息壤派上了大用场,父皇高兴,将名琴焦尾赏给了我。”

“焦尾琴?”束台有了些兴致,起身来看,只见一把七弦琴,朴素无华,琴尾有烧痕,弹之声音清越,如有凤鸣。

殷晚明亮的眼睛看着束台,道:“我弹给你听?”

束台点头,捻了点广寒宫的月桂放进香炉里,香烟袅袅,琴音旷远。这让束台想起了昔年自由自在的时候。

一曲终了,殷晚做了个很漂亮的收手势,等着他的夸奖。

束台笑道:“弹得不错。”

殷晚便抿着嘴笑起来,有些矜持的欢喜。

束台慵慵懒懒的,“我有一个小辈,善音律,与鸾鸟亲,凡人叫他太子长琴。”

殷晚抬头:“这个名字我听过。”

束台道:“他弹琴最好听,是少有的有趣的神。”

殷晚忽然睁大了眼睛,“你···你的头发。”

束台的头发忽然肉眼可见的变长,从发梢开始隐隐有些变白的趋势。

他理了理头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不过片刻,束台的头发竟然已经全部变白,落在他脸颊两侧,衬得他肤如白雪,寂寂清绝。

“你不高兴吗?”殷晚问道。

束台将白发拢到一侧,用手指梳理长发,手腕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

“我有些难过。”束台忽然道。

殷晚凑近了一些,轻声道:“提起太子长琴让你觉得难过吗?”

束台看着殷晚的眼睛,点了点头:“他结局不太好,往凡间走了一遭,卷进了不知道谁的因果,修为散尽,不仅毁了神体,神魂也消散在天地间,没了踪迹。”

“何为因果?”

束台声音缓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好比你今日伤了一个人,那么这人便与你有了交集,早晚得叫他伤回来。”

殷晚笑了,“我们凡间还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恶人未必有恶报的。”

束台睇他一眼:“你们凡人同别的不一样,凡人有轮回,今生的因可能来世才有果。我们没轮回,欠了这份因一定要还了这份果,这是天道循环,众生法则。”

殷晚若有所思,“没有例外?”

束台眼睛里有些复杂:“没有例外。”

束台接着不再说话,侧着头抚弄长发。

“我来帮你吧。”殷晚起身,半跪在束台身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暗红刺金的缎带,将束台的头发拢起来,松松的系在背上。

他的头发还是白的,红衣白发,这使得他少了几分秾丽,多了几分清绝。

束台回头看他,正对上殷晚乖巧无害的一张脸,他看着这张脸,不知怎么的就笑了,白发慢慢转黑,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殷晚。

殷晚伸出手摸了摸束台的头发,这是有些逾越的动作,不像规矩的殷晚该做的事情。但是他没有停下,眼睛里有些很清晰的愉悦,“我让你觉得开心吗?”

束台看着他笑,并没有回答。

殷晚从樊渊出来,窗外已经黑了,昨日才下过大雨,檐下还有积水。韩三宝进来,看见殷晚曲着一条腿看着窗外,道:“殿下?”

殷晚回过神:“怎么了?”

“京中传来消息,唐王在查殿下的脉案。”

“什么时候的?”

“一月前,太后寿宴前后。”

殷晚指尖轻轻敲打衣袍:“太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韩三宝道:“太子寻了个美人经由贵妃的手献给了陛下。”

殷晚哼笑一声:“太子可真是孝顺,”

韩三宝道:“听闻为了这事,贵妃迁怒太子,太子妃在贵妃那得了好大的没脸。”

“贵妃娘娘命好,从前陛下护着,后来儿子护着,怕是一辈子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殷晚抬手打开窗子,水汽弥漫进来,他的神色淡淡,“你说像我母亲那样的人,是前世积了德,还是造了孽啊。”

韩三宝不敢说话,殷晚的惆怅只在一瞬间,他很快恢复了原先的样子,道:“唐王那里不必管了,他想查让他差个够,我倒要看看他在我身边安插了多少人。”

束台正在摆弄殷晚给他带进来的焦尾琴,樊渊太静了,有些声音是好事。

断断续续连不成调子的音阶中,一个白衣人影渐渐出现在束台面前。

束台指下的琴发出“铮”的一声,白衣人没有动作,站在束台面前,与他遥遥对望。

束台平复了心绪,继续拨动琴弦,夹杂在琴弦里的声音却冰冷不已,“天道大人纡尊降贵来这樊渊,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的脸看不分明,只有一双眸子像蓝天一样十分深邃。这让束台一阵恍惚,他都不及得自己多久没有看见过天了。

“有凡人用息壤治理凡间水患,同你有关。”天道的声音十万年如一日的平淡。

“是。”束台供认不讳,“我将息壤给了一个凡人。”

“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束台并不看他:“息壤本就是用来治理凡间水患的,不拿来用,还要供着吗?天道大人慈悲些,给那些流离失所的凡人一条生路吧。”

白衣人立在那里,飘杳绝尘,“你同一个凡人命数纠缠,会遭受因果。”

束台笑了,他看向天道,嘴角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束台身在樊渊,还在乎那点因果?”

白衣人凝视着束台,没有再说什么,身形渐渐消失了。

束台怼走了他,心情很好,还没等他拨弄琴弦,身上的锁链携带雷霆之力直接攻入束台的神魂。

束台猛地一颤,琴弦断裂发出铮的一声。他蜷着身子,疼的面色苍白,不住颤抖,锁链一齐碰撞作响,倒比焦尾琴的乐声还要好听些。

不知过了多久,雷霆之力消失,束台躺在地上,额角抵在石板上,红衣凌乱,满头冷汗。剜心之痛仿佛还有余韵,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殷晚到樊渊的时候,发现束台在睡觉。他很惊讶,来樊渊这么多回,他还没见过束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