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第2/2页)

徐衍昕蹦蹦跳跳地回到家,只见沈峰大喇喇地坐在沙发里看球赛,见他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

他绕过没父爱的老爸,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豁然开朗,他把玩着那套限量的颜料盒,对着镜子,对着窗,对着台灯,来来回回地看,生怕他少发现一丝惊喜。然而等他冷静下来了,才发现他有更值得苦恼的东西。

他该不该去参加比赛呢?

如果爷爷没有生病,就好了……睡前,他这么想着。

那时候的他,还未惊觉,人生是一程无法回头的苦旅。

所有的童话故事都会戛然而止。

第二天,他把颜料盒宝贝地藏在自己床底的秘密宝盒里,再将里面的唱片机拿出来,细致地擦过灰,带到学校去。然而一到学校,他便发现所有人都用一种八卦而猎奇的眼神打量他,他摸了摸脸,没有看见番茄酱,便一头雾水地进了教室。

数学班本来气氛压抑,但现在大家竟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然而等他走进教室,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回到自己的座位。他扫过大家脸上的表情,只见到一丝窃喜。唯独叶雨清仍然满脸怒色,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然而这种注视,直到午休始终都没有结束。他拿起唱片机准备去和江屿说说这回事,然而走到半路,便被叶雨清拦下了。叶雨清只是站在他的面前,皱着眉看他,也不叫住他,有股莫名的傲气,这点,和徐昭很相似。徐衍昕没由来地想,他总能在叶雨清的身上见到徐昭的影子。

叶雨清细长的眼睛扫过他手上的东西,才回到他的身上。

“你又去找江屿?”

徐衍昕没回答,算是默认。

叶雨清高傲地抬起下巴,道:“你别再跟那种家伙来往了,像他这样败坏学校名声的学生怎么能继续留在七中?他现在被叫到校长室去,我估计他离被退学也不远了。”

“什么?”

“你还不知道?他……而且还在那种酒吧打工。真难以想象,七中竟然会有这样的人。你再这样跟他保持来往,你也会被拖下水了。我劝你最后别管这件事,就算你现在——”

那是徐衍昕第一次体会到愤恨的情绪,他撞开叶雨清的肩膀,打断她大段大段的判决,快跑到校长室,那扇厚重庄严的大门被他打开,里面的人见了他,都愣了一下。

唯独江屿没有,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徐衍昕,像在说,你不该来。

而被打断的中年女人披头散发地睨了他眼,又絮絮叨叨地说:“各位老师,校长,他会改的,真的会改的,千万别让他退学,他要是现在被退学了以后到哪里去上学,这辈子不就被毁了吗?”

随即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从口袋里摸出个薄薄的红包,颤着嘴唇道:“我没文化,但各位老师有,都高三了怎么能给小孩留污点呢……我求求你们了,给你们磕头了……是他不懂事,以后肯定认认真真读书,端端正正做人,江屿你过来,跪着给老师道歉……”

“江屿妈妈,您先起来……”

所有老师都没见过这样的局面,起身拉扯。

“你们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江屿的病会好的,不会影响其他同学的,我发誓……他就是一时之间迷糊了,才敢这么说的,我,我生下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跟所有普通的小孩是一样的……”

徐衍昕僵在门口,傻傻地盯着眼前的闹剧。刘蓉拽着江屿的裤管,想要他一并跪下,但中年妇女的力量难以撼动高大的少年,如同蜉蝣撼树,江屿仍然站得直直的,不肯低头。

徐衍昕想,在他来之前,江屿一定对所有老师说,他没有做错,所以不想道歉。

最后是王青石朝他吼了句,让他出去,他才大梦初醒般地合上了大门,背贴着墙壁,听里面断断续续的哭声。

不知为何,徐衍昕想起江屿的那句话,他所见的一切悲剧都是热闹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宝红色的大门被打开,刘蓉哭着,头发乱着,经过徐衍昕时他还闻见了馄饨汤汁里的香精味,他原以为这世界上的贫苦会像他路过的每个吹笛人、弹琴人一样光风霁月,却不知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可怜与粗鄙同行。

王青石为首的一众老师只扫了眼徐衍昕后便匆匆地走了,一副欲语还休的姿态。

江屿落在最后,徐衍昕见了他,立马抓住他的手臂,问:“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闹到这个地步?”

江屿省却所有的解释,突然说:“我是同性恋。”

徐衍昕一怔,似乎没听懂,但还是下意识地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愣愣地盯着自己撤回的手掌,有点惊恐,他明明知道江屿现在需要的是他的认同,但他却还是这样下意识做了,他正想不露痕迹地重新搭上江屿的手臂时,江屿却侧开了身子,轻轻地笑了。

徐衍昕被笑得心烦意乱。

“你,你上次想跟我说的就是这个吗?那你……”

他想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江屿当然听懂了,笑着说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像你这样的小屁孩,别白日做梦了,我们同性恋也是要挑挑拣拣的,不过要是你介意……以后我离你远点。”他越说越轻。

徐衍昕连忙说:“我当然不介意!真的。”

江屿嗯了一声,说:“那就好,那我走了?我还有点事情。”

“哦,好的,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记得找我……”

“嗯。”

他们一应一答,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最后江屿问了句:“我送的礼物,你喜欢吗?”他迷迷瞪瞪地说“嗯”,江屿沉吟片刻,说“那就好”。

很快,江屿的身影很快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徐衍昕那时便意识到一件事,他总是在看江屿的背影,消失在各式各样的街头巷尾里,他从没有跟上过江屿。

就像这次也是,原来他帮不上江屿任何忙。

他总以为他能把江屿拉出那个小小的困苦的世界,却从没想过,被安置在高楼的无知是他,江屿才是那个告诉他所见所闻的路人。

他原以为所有的痛苦都来得声势浩大。原来一切的愁苦,都发生得如此悄无声息。

原来不是江屿刻薄悲观。

那个被困在童话世界,不知人间悲苦的人,不知好歹的,向来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