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第2/2页)

大明建国不过四年,北有北元,东有倭寇,谁都清楚大明的皇帝不可能在此时和云南开战。

既然无诱无势,王袆要如何说服梁王在此时投靠?没人认为他能完成这个任务,所有人都觉得王袆此行是去送死。

明、元之间已是仇深似海,可没有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说法。

王袆则不,他带着踌躇满志与满腹经纶,怀着着必死之心走了五个月,于洪武五年六月抵达了昆明。见到梁王的第一时间,他便侃侃而谈,将如今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满朝文武均相顾骇然,生出投明之心,然彼时梁王心存侥幸,只是安排王袆住在使馆内,使出了万能的“拖”字诀。

“我当时对此等情况亦是有了预料。”回忆起几年前自己的举动,王袆忍不住抚须,“于是我拿使馆当做了学堂,开班授课。凡是有意学我汉家文化者均可入学,如此,倒也与不少学子结缘。”

“若是再给我些时间,我有把握能够劝通梁王。只可惜时不我待,彼时北元逃入荒漠,弹尽粮绝,他们是绝不可能放弃云南这个粮仓的。我抵达云南后半年,北元便遣使者至云南,梁王生怕与大明交往之事被察,便将我藏于民居,不料还是被察觉,使者令梁王杀我以证其无不臣之心。”

王袆说到这儿摇摇头,叹息一声,眼中带上悲怆,“我已做好殉国准备,怎料有一服兵役之士听过我一堂课,便觉与我有师生之情,不愿我死,遂冒死相救。然梁王为表心意,派出的追兵众多,他不过一人尔,又如何能挡千军万马?”

“那人原是个猎户,他将我托给其同乡,换上了我的衣裳带着追兵入了林子,故意引来猛兽……”一语未完,一行热泪已从眼角滑落,老人哽咽不已,“我被那猎户的同乡带走,逃到了他的家乡,得村人庇佑,隐姓埋名苟活至今,唯一想看见的,便是云南归附那一日!如今,我已如愿。”

宋濂沉默许久,长叹一声:“当真义士。”

他与王袆当年均是儒家大拿,桃李满天下,见才心喜是寻常,传道授业更是本能,从不图回报,没想到末了竟有人为了这半师之谊付出性命。

着实可敬可叹。

待到王袆情绪稍稳,宋濂又将自己来到此处的前因后果说与老友。

比起王袆的惊心动魄,他的经历倒更有些怵目惊心的味道:“吾那不孝孙儿牵扯进了胡惟庸案。”

王袆顿时大惊,满是不敢置信。胡惟庸案之大牵连之广,连他在云南都有听闻,“慎儿,他不是一向行为谨慎,怎的会?”

宋濂摆摆手,“再谨尔慎之,也避不开官场人情,当年之事,不提也罢。”

“慎儿因此被诛,璲儿连坐,本来陛下连我这条老命也要一起拿去,被太子以为皇孙求福之名阻下,幸而保住,只是被贬夔州。后我听闻云南一事,自请来此,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宋濂苦笑一下,拍了拍王袆的手臂,“看,我与你一样,都是靠着学生保住了一条老命。”

王袆嘴唇发抖,回握住宋濂的手,一时竟是不知该说什么。

老友风雨一生,本该是告老还乡含饴弄孙的年纪,却失子丧孙,被迁他乡,何其痛也。幸而有太子相保,否则更是要身首异处。

等等?

王袆忽然反应过来:“为皇孙求福?”

宋濂叹道:“是了,你于滇地十余年,想必并不知朝中之事,我且同你大概一说。”

……

炉上茶水沸腾数次,车厢内的私语渐渐转为宁静。

王袆手捧热茶,长叹一声,“竟是发生了那么多事……”

十年间,昔日苍天大树轰然倒塌,驰骋沙场的勇士化作尘土,两个孩子呱呱坠地又无声无息地离开。

唯一不变的,是那个连遭打击的帝王依然向前的步伐,和他们心中对统一的渴望。

王袆离开的时候小皇孙还未降生,他对两个孩子的去世更多的是对国祚传承的担忧,尤其在听闻太子侧妃吕氏有子,却未得扶正时不由皱眉。

“为传承计,应立吕氏为太子妃,扶庶子为嫡,陛下怎的……?”

宋濂微微一笑,他的视线穿透牛车的小窗看向窗外。

外头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已经和好,此刻正蹲在地上玩游戏,小的那个咯咯直笑,双臂大开,护着身后的三只毛啾,大的那个作势欲扑,换来弟弟惊声尖笑之后又及时收势,逗得小孩气喘吁吁。

见状,当哥哥的那个立即停止了玩闹,拉着弟弟过来给他擦汗,还将汗巾伸入小孩衣服内,痒得小娃左摇右扭,看得出兄弟二人感情极好。

“或许,陛下也在等着奇迹的发生。”

而现在,奇迹真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