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第3/3页)

直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第一次有人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不对劲。

那个人坐在后院的轮椅里,神色淡漠地望向他:

【为什么会烦?】

乌云散开,月光沿着透气窗的缝隙洒上了卫生间的瓷墙。

湿漉漉的水滴沿着发梢往下淌,雾气弥漫上镜面,镜子里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在水池前静静站了一会,路当归擦干净脸上的水渍,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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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来到七院工作,这还是路当归第一次上到封闭病区的最顶层。

他曾给自己找过很多借口和理由,每次都已经走进了这部电梯,却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那个按钮。

夜色已深,所有的巡房工作都已经结束。

封闭病区的走廊同样空无一人,除了过道顶上的声控灯,和走廊尽头那扇镶着铁丝的大门,整层楼已经没有别的光源了。

走出电梯门,路当归犹豫了一下,还是迈开步子,朝着走廊尽头的大门走了过去。空荡的过道里,他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一路来到走廊尽头,路当归在封闭病房的门前停下了脚步。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关在里面的那个人应该早就休息了。

并不想打扰到里面那人的休息,抬起手在门口站了很久,路当归还是没有敲响眼前的这道门。

他不想回办公室去,应付同事们一个接一个的关怀与慰问。也不想待在休息室的隔间里,就这么和着衣度过这个漫长的夜晚。

虽然隔着一道门,但这里有他可以放下一切,临时停靠的港湾。

叹了一口气,路当归背过身子,靠着病房门缓缓坐到了地上。

双手抱住蜷起的膝盖,将整个上半身的重量都压上身后的病房门,他渐渐闭上了眼睛。

刚等他调整好坐姿,门的那一侧就出现了一阵非常轻微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口停了下来。

“路医生,是你吗?”

病房内隐约传来一道淡漠的男声。

下垂的睫毛微微颤了颤,路当归垂着眼皮,一声不吭。

他并不知道刑珹是怎么认出来的自己,他也不想开口问。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太累了,上下眼皮困得直打架。

没有人开口说话,空气中只剩下长久的静谧和沉默。

过了一会,门后面发出了一阵衣料摩挲的声响。

紧接着,路当归听到刑珹的声音从自己脑后,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悠悠传来:

“晚上好,路医生。”

封闭病房的门上着锁,无法从里面打开。

刑珹干脆也背靠着房门,坐到了地上。

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镶着铁丝的门。

不知道要和里面的人说些什么好,路当归在脑海中斟酌了一会,还是试探着开了口:

“今晚天台上的事……你看到了?”

“嗯。”

门那头的人说。

两栋楼隔的距离很远,这人应该没有看到自己受伤。

稍作纠结了一番,路当归还是下定决心,不准备告诉刑珹,自己手上划了一条大口子的事。

“疼吗?”

刑珹突然问。

“......”

心跳刹那间停了一瞬,路当归滑动着喉咙,有些不自然地道:

“还——还行吧,小伤。”

他没想到,刑珹真的全部看在了眼里。

“……你呢,”

路当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疼吗?”

现在的MEC和ECT技术已经比前几年发达了不少,电流带来的刺激时间非常短暂,加上有麻醉的辅助,抽搐的概率已经大大降低了。

然而,由于在治疗前需要注射肌肉松弛剂,这些步骤仍然会使患者产生一定的恐惧和痛苦。

他本来就想要委婉地问一下这人,最近的治疗怎么样,有没有效果,没想到刚好能顺着接上话。

刑珹笑了。

他的笑声很淡很轻,酥酥软软,像一跟羽毛骚弄过心尖,让自己的胸口痒得厉害。

他说:“只要想着路医生,就不疼了。”

“……”

从门前直起了身,路当归脑海中的困意顿时消散殆尽。

我艹!

他彻底惊了。

难不成仪器治疗真的有效果?!

述情障碍那么严重的人,嘴里也能说出这种骚话来??

从门前爬起来,本着乘胜追击的原则,路当归赶紧重新挑起了一个话题,想接着试探一下这人的治疗效果。

没想到自打说完了那句话,刑珹又回到了一问一答,所有回复不超过两个字的模式。

语气依旧冷冷淡淡,完全不复刚才那般温柔。仿佛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已经费尽了这人所有的感情细胞。

找各种话题东零西碎地说到一半,路当归突然想起了,今晚来上班的途中,在电视里听到的那首歌。

他转过头,将整个上半身扒拉在门前,认真地发问:

“刑珹,你还记得在附属医院住院的时候,你给我听过一首歌吗?你说,那是你新歌的样带——”

病房内,刑珹的声音微微一顿:

“……《Down the Road》。”

“你知道?”

刑珹的回答有些出乎路当归的意料。

这下,他更加疑惑了。

既然刑珹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那他到底有没有把这首歌卖给别人,他到底知不知情,那个叫别什么鸿的歌手演唱了这首曲子,还凭借它拿到了银河大唱片。

门那头的人半天没说话。

刑珹抬起头,望着病床旁的窗前,栏杆外月明星稀的夜空。

月光很美,而爱的灵魂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铁丝网将两个人分于彼端,虽然隔着一道门,他却感受到了那人不断跳动着的心脏。

Down the road, 遥远的路。

这首歌,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过了一会,路当归听到刑珹问:“你想听我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