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晏慈,你让我死好不好,我求你,我求你让我死。”

太久没有跟人说话,季雪庭的低喃听起来有种生锈似干涩。

可晏慈却专注地侧过头,贪婪地聆听着季雪庭的低喃,宛若那声音是梵天妙音一般。

季雪庭看着他的表情,声音便一点点消散了。

“你不会死。”

发觉季雪庭沉默了下去,晏慈便一字一句,轻声地对怀中的少年说道。

“我不会让你死……不是说好了我们两个要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吗?我和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要一起共度呢,我怎么舍得你去死……”

季雪庭在听到“天长地久,白头偕老”几个字时候,忽的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抽泣。他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虚弱地在晏慈的怀中瑟瑟发抖。但这样虚弱的挣扎,无非也就是让晏慈下意识地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别生气,阿雪,你别生气。”

也许是少年身上传来的抗拒实在是太过于强烈,以至于甚至已经神智疯癫的晏慈都意识到什么,男人脸上浮现出了惶恐的情绪,他不断地重复着空洞的劝慰。

这么与季雪庭相互僵持了片刻之后,晏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讨好似的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把小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刀柄塞在了季雪庭的手中。

然后他用自己的双手死死合着季雪庭的手,身体向前,好让季雪庭可以将那把刀直接刺进他的身体。

“你要是不高兴,就再刺我几刀好啦,这次我在刀刃上抹了一种可以让血流不止且伤口剧痛的毒,这一次伤口一定很痛很痛……你心里有气,我知道的,没关系,你有什么不高兴就发泄出来,多刺我几刀就好啦!”

他的眼神空洞,然而脸上却泛着格外殷切的笑。

那把刀握在季雪庭手中,却是借着他自己的力量直接没入他的胸口。

片刻之后,晏慈脸色变得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些,而呼吸也难以自抑的变得粗重起来。

因为毒而微微发黑的血慢慢渗出,一滴一滴淋在季雪庭的身上。

季雪庭沉默地凝视着晏慈胸口逐渐扩大渗开的血污,嘴角神经质地扭曲了一下,看上去近乎是一个微笑。

少年的挣扎就这么停止了,对于晏慈来说,这仿佛是什么格外让人欢欣鼓舞的事情。

“阿雪,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安排好一切,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永远逍遥自在地在一起了……”

晏慈一边低语一边轻轻地吻着季雪庭的脸颊,嘴角荡漾着残破而扭曲的微笑。

季雪庭并没有理会他,所以他依旧自顾自地陷在自己甜美的妄想之中。只有三千年后的天衢仙君正在那间石室之中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他快死了!你放过他!晏慈,你放过他!”

双目不可视物的晏慈并没有发现,此刻季雪庭之所以如此沉默,是因为他牙关紧咬,唇边已有一道细细血线蜿蜒留下。

借着晏慈自残时的血腥气,季雪庭已然咬舌自尽,只不过怕被身边的男人察觉,便是到了此时他也不敢露出半点声息。

然而到底还是未能死成——只要是关于季雪庭的事,晏慈似乎总有一种魔障般的直觉。

“阿雪,你怎么了?”

晏慈伸手抚向季雪庭,掌心一片濡湿。

他顿时变了脸色。

“阿雪,别这样,别这样……”

他企图掰开季雪庭的下巴,然而昔日即便是蹭破了皮也要斤斤计较大惊小怪半天的小皇子,如今却能忍住咬舌时候的剧痛,任由晏慈怎么用力也未曾松口。

到了最后……

晏慈只好亲手,卸掉了季雪庭的下巴。

季雪庭终于哭了出来,然而关节被卸,连那哭声也只是模糊几声呜呜,并不成调,配合着大量殷红鲜血混着唾液从他无法闭合的口唇中淌出,那副模样看着是如此狼狈。

“你……是故意的对吗?”

而晏慈惊惧之下,周身更是颤抖不已,许久不能平复。

他抱着季雪庭,将头抵在那人的脖颈之间,许久忽然沙哑出声。

“果然是阿雪,还是这么聪明,”没有等到季雪庭的回应,他也不可能等到那人的回应,晏慈自言自语,轻声呢喃,“从我一进来就设计好了吧,你知道我会做什么,所以才找了机会……呵呵,呵呵呵……”

甚至就连让晏慈取下口枷时候发出的呜咽,乃至激他自残好用血腥味遮掩咬舌时的气息,也都是在计算了无数遍的结果吧。

而这些,即便不细说,两人都已心知肚明。

季雪庭寻死不成,先前在晏慈面前展露出来的那一丝丝活气也瞬间消散。他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地侧身躺在石床之上,除了呼吸时候最为细微的起伏,他再也没有一丝动静。

晏慈不断地抚摸着他,他恐惧地捕捉着季雪庭身上那格外微弱的脉动,脸上终于浮现出了彻底崩溃的人才会有的那种表情。

“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的……没事的,阿雪,你看,我已经想到办法弥补了,我会让你不再饱受这种痛苦,我会……我会让我们两个和好如初的……”

他神经质地说道。

然后他慢慢起身,站到门前,扯了扯关联外界的银铃。

很快,密室的大门再次打开,一名笼在黑袍中的死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晏慈面前。

“把那忘忧呈上来。”

忘忧……

听到那两字,原本已经心神涣散的季雪庭眼瞳中倏然闪过一抹惊惧的目光。

忘忧忘忧,药如其名,那是以一种罕见妖魔悬河之骨炼制而成的秘药,据说只要服下它,便可忘记世间一切烦忧。

当然,生于深宫之中,季雪庭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一种以讹传讹的说法,忘忧压根就不是那般美妙的灵丹妙药,不过是一种特殊的丹药,可以让人忘却一切前尘往事,更可怕的是,以此药再辅以特殊秘法,甚至可以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的记忆甚至心智……

不过一瞬,季雪庭寒毛倒立,恍惚间已经知道晏慈所想。

晏慈指尖捻着那枚忘忧回到了床边,药丸香气扑鼻,表面蒙着一层梦幻般的烟气起伏不定。只看外表,忘忧便是世人所想的仙丹模样,谁有能想到,正是这样的一枚药丸,竟然是可以扼杀一个人心魂的断肠毒药。

季雪庭抬头望着晏慈,喉间胸口血迹尚未干涸,人却已经疯狂挣扎起来,他企图躲开晏慈,可在晏慈的桎梏之下,他所有的挣扎都像是断了翅膀的鸟,脆弱得一捏就碎。

晏慈抱住了季雪庭。

哪怕季雪庭找到机会,将手指用力地抠进他胸口的伤口之中,他也不闪不避,只是抓着那枚忘忧,神情恍惚而欢愉,仿佛已有了这世间最完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