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神食的丰收 第四章 雷德伍德的两天(第2/5页)

抓住他的荨麻!或许,比如,要抓起公主,把她送出国外。他的儿子可能会出事。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要逮捕他呢?有什么必要使他像现在这样耳目闭塞呢?从这可以看出——问题还要大些。

或许,比如说——他们要逮捕所有的巨人!统统抓起来。在竞选演讲中已经有过暗示。以后呢?

不成问题,他们也把科萨尔抓起来了?

卡特汉是个信奉上帝的人。雷德伍德指望着这一点。在他心底的深处,是一道黑色帘幕,在这帘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用火写成的字。他老是在挣扎着要抹掉这两个字,可它们却总是像刚写在帘幕上的那样,一直也没有写完。

最后,他正视它们了。

“屠杀!”带着它们全部的血腥和狰狞。

不行!不行!不行!不可能的!卡特汉是个信奉上帝的人,一个文明人。

而且,又经过了这么多年,有过这么多希望!

雷德伍德跳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他自言自语,他高声怒吼。“不行!”

人类肯定不会疯狂到这种程度——肯定不会!这不可能,这不可信,不会的。如今所有的低等的东西都已经在长大,巨化已经不可避免,杀死巨人又有什么好处呢?他们不会疯狂到这种程度!

“我一定得丢开这个想法,”他高声说,“丢开这个念头!绝对的!”

他猛地一惊。那是什么?

窗户肯定在哗哗响。他走过去,朝街上看。

在街对面,他一下就看到了证实自己听力的东西。三十五号一间卧室有个女人,手里拿着毛巾,三十七号的餐厅有个男人站在一个巨大的花瓶后面,那里面插着异常肥大的孔雀草。这两个人都在向外面仰望,都焦虑不安。他现在能很清楚地知道,人行道上的警察也听见了。这回可不是他的想象了。

他转向昏暗的房间。

“大炮。”他说。

他默默地想着。

“大炮?”

他们给他送来了浓茶,他习惯于喝浓茶。很显然,这是征求过管家的意见的。喝完以后,他焦躁不安,在窗口的椅子上坐下住了,便在屋里踱着。他的思路更加连贯了。

这个房间作为他的书房已经有二十五年。是结婚时布置的,所有主要的东西都可以追溯到那时,拼合式大书桌,转椅,壁炉边的安乐椅,旋转书柜,钉在墙上凹处的索引架,色彩鲜明的土耳其地毯,维多利亚后期的炉前地毯和窗帘由于年久,分外高雅;壁炉的铜件闪着温暖的光芒。电灯代替了过去的油灯;这是原先的设备中的一项主要改变。在这一切之中,他与神食的关系留下了大量的痕迹。沿墙的中部往上,陈列着密密麻麻的黑框的照片和照相凹版印刷品,这是他的儿子、科萨尔的儿子和别的吃神食的孩子,多大年龄的都有,环境也不相同。就连小卡德尔斯那茫然的样子也有。墙角立着一捆从齐辛艾勃莱弄来的牧草穗子,桌子放着三颗罂粟花蕾,大得像帽子。窗帘的横杆是草茎做的、还挂着一个奥克汉的大猪头骨,一件不祥的乳白色壁炉架装饰品,两个眼眶里各放一个中国酒具,猪嘴往下朝着炉火。

雷德伍德走向照片,特别是他儿子的照片。

它们带回来了无数久已淡忘的回忆:神食的早年,本辛顿胆小的样子,他怕堂姐简,还有科萨尔和试验养殖场那天晚上的工作。这些事情如今想来觉得很小,但是明亮清晰,像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从望远镜中看到的一样。后来就是巨人的育儿室,巨人的童年,巨人娃娃的牙牙学语和他最初表示感情的样子。炮?

思绪如潮,无法抗拒,压倒一切,想到外面那边,在这该死的寂静和诡秘之中,他的儿子和科萨尔的儿子,还有一个更加伟大的时代的第一批光辉成果,甚至现在正在——战斗。力求生存而战!甚至现在,他的儿子可能就在发愁,在疑惑,被人追逼,受伤,倒下。

他猛然从照片前走开,挥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

“不能的,”他叫道,“不能的。不能有这样的结果。

“那是什么?”

他停步,惊呆了。

窗户的震动又开始了,接着传来砰砰声——剧烈的震荡撼动着房子。这种震荡似乎没完没了。一定很近。一时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到他头上的屋顶上面——极大的冲击弄得玻璃噼啪乱掉,接着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到最后,下面的街上传来细碎清楚的奔跑声。

这些脚步声使他从僵直发呆的状态中苏醒过来。他转身走到窗口,看见天上已经有了星星,但暗夜却并不安宁。

他的心突突地往上跳。意识到危机的来临,感到结局临近,又觉得如释重负。接着,又意识到这令人束手无策的监禁,如同一道帷幕,落到了他的四周。

外边,除了看到对面的小电灯没有点燃外,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最初那声巨大的警报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他解释不出,也发现不了是什么来增添这种神秘,只有东南方向的天空中闪动着一片泛红色的亮光。

这片光一闪一闪地。当它暗下来时,他怀疑它是不是亮过。在黑暗中,它十分缓慢地增长,照到他身上。在这茫茫的、令人焦灼的黑夜里,它成了主要的现实。有时,他觉得它好像火焰一样在闪烁,又有时他觉得只不过是黄昏落日的余晖。它亮起来,暗下去,持续了很久,直到破晓的晨光涌出,它才最后消失。它是——?它能是什么呢?几乎可以肯定。它是一种火花,也许近,也许远,他也说不出来横过天空的到底是烟还是浮云。不过,大约在一点钟的时候,开始有了一道探照灯光穿过那片混乱的红光,来回摆动,这探照灯光一直摆动了一整夜。这也许能说明许多问题?这能是什么呢?这是什么意思?他所见的,只是一个纷扰不宁的天空,他所能设想的,也只是一个巨大的爆炸。此外便声息全无,没有奔跑,除了一种喊声,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没有开灯,他站在碎了玻璃的通风窗口,街上那个警官过一会就向他房间望望,只要看见那个痛苦的纤弱的黑色人影,就吆喝着叫他去睡觉。

整整一夜,雷德伍德待在窗旁,看着天上的那片浮云,直到黎明时才向疲乏屈服,到他们给他准备的、在书桌和巨猪头骨底下渐渐熄灭的炉火之间的小床上躺下。

3

雷德伍德被监禁了足足有三十六个小时,与那“两天”的伟大场面相隔绝。当时正在巨化的初始,小小的人们在向神食之童作战。后来,铁幕突然拉起,他发现自己就靠近事件的中心。铁幕之拉起与它的落下一样出乎意料。那天下午晚些时候,一辆出租马车的辚辚声把他引到窗口,车在门外停住。一个年轻人下了车,转眼便来到房里,站在他面前,这是个身材纤小的青年,三十来岁,刮过脸,衣着讲究,举止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