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神食在乡村 第二章 巨人少年(第4/4页)

“老天保佑,这讨厌的孩子!”凯多尔所太太会说——自从斯金纳太太过世以来,由于有个好记性帮忙,她变成了个多嘴多舌、精力充沛的人了。“从你可怜的外婆归天以来,你就没有安静过一会儿。别这么问东问西的瞎说一气了。要是我当真回答起你的问题来,你爸爸就得上别人家里找晚饭吃了——更不用说这堆衣服洗不完。”

“好吧,妈妈,”他奇怪地望她一会儿后会这样说,“我不是想让您着急。”

于是,他就会继续想他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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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以后,当牧师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还在思考。牧师如今已不再是成熟的,而是过熟的了。你们设想一下,这位老绅士的样子显然更老了一些,他的手有一点点抖动,他的信心也有一点点动摇,可是,考虑到神食给他和他的村子造成的麻烦,他的眼睛仍要算明亮快乐的。有些时候他是吓坏了。有些时候他受到过烦扰,但是难道他不是还活着,他不还是他吗?这么长长的十五年——简直是永恒的一个好样本——他对这种种麻烦习以为常了。

“是种骚乱,我承认,”他总说,“情况变了,许多方面都变了。从前一个孩子就可以去除草,现在得是个大人,得带着斧头和铁撬棍——至少靠近丛林的一些地方是如此这条河谷在我们这些老派人看来,确实是有点奇怪,原先没有灌溉时是河床的地方,现在长的麦子——像今年这样——竟有二十五英尺高。二十年前这边的人用老式大镰刀,用马车运谷物回家——一种单纯的正当的欢乐。再稍微地喝他个醉,再来点天真无邪的嬉戏。可怜的温德姝夫人——她可不喜欢这些革新。非常保守呀,可怜的夫人!她有点十八世纪的派头,我向来这么说。她说话就是如此。直截了当,精力充沛。

“她死得相当可怜。那些个大草长进了她的园子。她并不是那种爱收拾园子的女人,可是她喜欢让她的园子井井有条——东西种在哪儿,就在哪儿长——控制得住。东西长得出了奇,扰乱了她的思想。她不喜欢那个年幼的怪物不断的入侵——至少她开始觉着他老从墙头上面盯着她。她不喜欢他,他高得差不多跟她的房子一样了。这对她关于比例的意识是个刺激和震动。可怜的夫人!我原希望她活得比我长。是有一年我们这儿的大金龟子害的。它们从那种大幼虫变出来——幼虫大得像老鼠,可恶心啦——在河谷的草地上。

“还有那些蚂蚁,毫无疑问,对她也有影响。

“自从一切都变得颠三倒四的以来,如今哪里都没有了宁静与和平。她说,她觉得自己还是去蒙特卡洛好些。她就走了。

“听说她赌得可凶啦。死在那儿的旅馆里。非常可悲的下场。离乡背井。不是我们料想得到的。我们英国人天生的领袖。如鱼失水。所以嘛。

“可是,结果呢,”牧师唠唠叨叨地说,“结果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当然是个怪物。小孩子们不能像过去那样到处跑了,怕蚂蚁咬了什么的。也许这样倒好。常有这种说法,好像那东西会使一切发生变革。可是有着一种什么东西在抵制新的力量。我当然不知道。我可不是你们的那种现代哲学家——什么都用以大和原子来解释。进化。这一类的胡说八道。我指的是那种说神学不包括一切的说法。问题是理由——不是理解。成熟的智慧。人的天性。不变性。随便你怎么叫它都成。”

这样,终于到了最后的那一次。

牧师对即将落到头上的事儿一点没有预感。他照二十年来的习惯走过法辛高地,来到了他平素看小卡德尔斯的地方。他在爬上石灰石矿山时有点气喘,——他早就失去了那早年肌肉强健的基督徒的阔步——但是小卡德尔斯没在干活。后来,当他绕过开始笼罩遮蔽斜坡树林的巨型羊齿植物丛后,一下看见了那个大怪物坐在山上的身形——他望着世界在沉思。卡德尔斯膝盖缩着,以手托腮,头部微倾。他背对牧师坐着,所以看不见牧师那双困惑的眼睛。他一定在专心致志地思索——至少他坐着一动也不动。

他一直没有回头。他一直不知道这位对他的生活有过这么大影响的牧师在最后一次望着他,望了很久——他甚至都不知道牧师在那里。牧师当时猛然想到,世界上竟没有一个人能猜到一点点,当这个巨人觉得应当丢开工作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是他那天实在懒于探究这个题目了,他从这个念头又回到了自己思想的旧轨道。

“不变性,”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沿小路慢慢走回家去。这小路已经不是照过去那样笔直横过草地,而是绕来绕去地避开新长出来的巨大草丛。“不!没有什么东西变化了。尺寸算不了什么。那单纯的循环,那共同的使命——”

那天晚上,全无痛苦地、不为人知地,他自己走上了那条共同的道路——走出了那个他终生否认的变化之谜。

人们把他埋葬在齐辛艾勃莱的教堂墓地,靠近最大的一棵紫杉,一块朴实无华的墓碑镌刻着他的墓志铭——结尾是,唯其不变,是以永恒——这碑几乎就被一棵大的带缨穗的草遮住看不见了,草粗得连大镰刀和羊都对付不了,它们从神食起了作用的滋润的河谷湿地长出来,像雾一样,漫覆了全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