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静谧而逼仄的天牢中,棠音扶着李容徽的袖口,缓缓直起身来。

头顶上高悬的油灯落下如豆光辉,打在她轻轻颤抖的长睫上,落下一层绵密而晃动的影。

棠音轻启了启唇,却被天牢中浓郁的血腥气所呛住,忍不住轻侧过脸,以锦帕捂着唇,压抑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

咳的,眼角都涌出了泪光。

李容徽下意识地抬手,轻轻去拍她的背,可指尖还未碰到小姑娘的衣袂,便随着小姑娘微微侧身的动作,与她纤细的身子交错而过。

李容徽的手指无措地悬停在她身旁,指尖绷直,于昏黄的灯徽下,愈显霜白而无血色。

而在棠音压抑的咳嗽声中,铁靴踏地声急急而来,铁甲佩剑的金吾卫转瞬便将两人层层包围为其中。

李容徽微蹙了蹙眉,下意识地往前踏出了一步,将小姑娘挡在身后,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敢问瑞王妃,废太子为何会死在囚室之中?匣中又是何物?”为首的一位金吾卫沉声发问。

他手中拿着一个已经敞开了的紫檀木匣子,匣中,正是那条鲛绡披帛。

李容徽只一眼,便认出这条披帛不是瑞王府里的东西,眸光微微一沉,旋即冷声回护:“废太子走投无路,为保全最后一丝颜面,自戕也是常事。区区一条披帛,更是随处可见之物。你以何身份来质问——”

而此刻,棠音的目光却已经落在那条披帛上,因咳嗽而有些微哑的嗓音自李容徽身后清晰传来:“这条披帛,是我带来的。”

李容徽的身子微微一僵,只转身哀哀望向她,低低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又以只有两人可以听闻的声音低声开口:“棠音,皇兄的为人,你并非是第一日知晓。无论他说了什么,皆是些不可信的挑拨之言。”

“你别因此与我置气。”

“我有什么好与你置气的?”棠音垂落的长睫轻轻颤抖了一瞬,语声却仍旧是平静,复又对金吾卫出言解释道:“废太子是自戕。而匣中之物,也是曾经东宫之物,今日,不过物归原主罢了。”

她说着,语声微微一停,只轻声开口:“难道统领认为,是我杀了他?”

这诛心之言一落,本就静谧的天牢中,更是静得针落可闻,唯有浓稠的血腥气不住翻涌着,令人难以喘息。

但最为不安的,却还是李容徽。

他认识了棠音两世,鲜少见小姑娘有这般咄咄逼人的时候,想是当真有些负气了。

他方才在寻仙殿中,与成帝商议着如何处置废太子,得到消息的时候,即便是立即赶来,也终究是迟了一步。

等他来的时候,只看见李行衍拔刀自戕,听见了他最后落下的几句话,却不知,在此之前,他究竟与小姑娘说了什么。

因为未知,所以愈发不安。

怕她听信,怕她在意,也怕她真的如梦境之中一般,因窥破了他的真面目而弃他而去。

方一想起那长亭宫中的梦境,李容徽只觉得四肢百骸里都生出痛意,有什么黑暗的情绪,正顺着这弥漫的血腥味无声攀升,静静缠裹在周身,让人无法喘息。

若是现在解释,小姑娘还会听吗?

若是她执意要和离,自己以死相逼的话,小姑娘可会心软?

他伸手,缓缓握住了袖袋里的匕首,修长冰冷的指尖停在光滑的匕面上,却只想着,等会是

要落在自己身上的什么地方,才能将李行衍的血腥味给盖过去,才能让小姑娘回心转意。

正思量,背后传来小姑娘轻轻一声唤,轻而软的语声沉在黑暗的天牢中,如一道流光而过,破开一路的暗色。

“李容徽。”

她低低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李容徽一愣,慢慢转过身去,看向她。

小姑娘低垂着脸,不与他对视,只慢慢抬手,自袖口里取出了写着他名字的玉牌递给他,轻声开口:“你的玉牌,我擅自拿了,现在还给你。往后可要收好,别随意放在枕下了。”

李容徽没有接过,只转过视线落在金吾卫手中的鲛绡披帛上,低垂的眸中,暗色翻涌如潮。

方才,小姑娘就是这样将这条披帛还给了李行衍。

现在却又要将玉牌还给他,是什么意思?

是要像与李行衍划清界限一样,也与他,渐行渐远吗?

李容徽袖中的手愈发收紧了,呼吸也轻轻慢了一拍,语声愈低,透着几分哀颓:“棠音,你听我——”

他方启唇,天牢深处,又是一阵脚步声急急而来,打断了他的话语。

却是一名医者模样之人,自李行衍的囚室方向紧步而来,于金吾卫统领身旁低语了几句。

那统领闻言,旋即垂首对两人抱拳道:“属下不敢。只是方才只有王妃一人在囚室旁,职责所在,不得不问个清楚。得罪之处,还请王妃见谅。”

说罢,铁靴一抬,让开了道路。

随着他的语声落下,棠音见李容徽没有接过玉牌的意思,便也缓缓将玉牌给收回了袖袋中,只轻轻阖了阖眼,便沉默着回转过身去,借着道旁昏暗的光线,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大抵是一盏茶的时辰,眼前逐渐见了光亮。

深秋不算热烈的日光落在周身,非但没令人觉得温暖,反倒生出一种无力之感。

棠音缓步自那沉重的玄铁大门里出去,又静静地听着那沉重的门扉于身后缓缓合拢,沉闷地一声,将地牢中翻涌的血腥气尽数隔绝,只余下清冷的雪松香气环绕在周身。

与她今日里合好的之纇香,有几分相得益彰。

棠音知道李容徽便跟在她的身后,却没有回头,只是兀自往前走去。

天牢外的宫道上,荣满驾着的马车便停在道旁。车辕上的檀香见两人过来了,便忙下了车辇,取了一只小竹凳,放在马车边上,又伸手,为棠音打起了车帘。

“回瑞王府吧。”棠音轻轻吩咐了一声,没去扶李容徽伸来的手,只是扶着车辕,独自踏着小竹凳上了车辇。

李容徽的指尖微微一停,继而,缓缓地收回了袖中,只抬步上了车辇,紧挨着小姑娘坐下,小心翼翼地伸手去碰她的衣袖:“棠音——”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小姑娘的名字,有些不安地抬目去看她的神情。

棠音却只轻垂着眼,看着自己织锦羽缎斗篷上描金绣成的花卉,纤长的羽睫垂落着,遮住了一双杏花眸里所有的情绪。

小姑娘愈是安静,李容徽心中却愈发不安,落在她袖口上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语声却轻轻放低,透着几分央求的意味:“棠音,你听我解释。”

棠音轻垂下的长睫微颤了一颤,旋即抬起来眼,轻声开口:“你想解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