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心意定 掩于唇齿

更漏声一声连着一声遥遥传来, 府中四面也已是华灯初上。

棠音仍旧坐在铜镜前,看着白芷为自己新绾好的发髻,慢慢伸手, 打开了妆奁, 取出了李容徽赠她的那支红珊瑚簪子, 迟疑一下,还是轻轻递了过去,低声道:“戴这支吧。”

白芷轻应了一声, 替她将簪子插入发间,又往铜镜里看了一眼, 忍不住轻声称赞:“小姐的眼光真是愈发好了,这支簪子艳丽, 很衬您今日的衣裙。”

她话音落下, 却迟迟没得到回应。视线往镜中一落,却见自家姑娘正微垂着羽睫, 微有些出神,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须臾才渐渐回过神来,却是开口问一旁的檀香:“荣满可过去了?”

“已经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檀香轻声答道。

闺房内静了一瞬, 棠音垂落的羽睫轻颤了一颤,轻声开口:“去拿一炉沉水香点上吧。”

檀香轻轻应了一声, 搁下了手里拿着的花钿,抬步出去。

不多时, 便自库房里捧了一炉沉水香过来,以小银勺舀了一勺, 放在傅山炉中点燃。

沉水香淡青色的烟雾袅袅而起,弥散出令人心安的浅淡香气。

棠音低垂着羽睫,静坐在这淡青色的烟气里, 略有些出神。

白芷与檀香也皆是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闺房中,便也就这样沉寂下来,安静得可以听见外间的虫鸣。

更漏一点一滴落下,待夜幕彻底降下时,抄手游廊上终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白芷与檀香对视一眼,眸光皆是微微一亮,忙一同紧步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将槅扇打开。

棠音也不知何时自玫瑰椅上站起身来,行至槅扇旁向外看去。

槅扇外,站着一名陌生的侍女,手里提着一盏羊角风灯,见槅扇打开,便对里头笑道:“大姑娘,花厅里开席了,相爷让奴婢来请您过去。”

她说话间手里的风灯摇曳,暖橘色的光照亮了身旁一大片夜色,却也衬得立在灯影外的棠音,一张秀脸渐转苍白,只余一点涂抹上去的胭脂强撑着血色。

“再等等。”她下意识地开口,旋即却又觉得不妥,只轻咬了唇瓣低声道:“我让檀香替我换一个发髻便来。”

侍女有些为难,便低声央道:“那您可快些,前头的宴席不等人。您要是去晚了,相爷会责罚奴婢。”

棠音轻轻颔首,回身进了房内,重新于玫瑰椅上坐下,有些不自在地轻抚了抚鬓发,又有些心虚地对檀香小声道:“等了这许久,我的发髻也有些乱了,出去待客有些失礼,你替我重新梳一次吧。”

檀香的目光往她整齐的发髻上一落,终究是没说什么,只轻点头应了一声,重新执起犀角梳,将她盘好的发髻重新散开,握在掌心里一点一点地理顺,再一寸寸盘成更为繁复的发髻,并加以三对排簪,并一支步摇点缀。

最后,才颤抖着手,轻轻将那支红珊瑚簪子插入了棠音的发间。

这一拖,又是半柱香的时辰,**满始终没有回来。

棠音轻抬起眼来,静静看向眼前的铜镜。

铜镜里的小姑娘云鬓花颜,面色微白,也安静地回视着她,一双杏花眸似有几分掩藏不住的失落。

半个时辰,若是收到了荣满的口信,便从京郊快马加鞭赶来,定是能够赶得上城门落锁的。

只要进了城门,那至多一盏茶的功夫,大抵便能赶到相府门前了。

就算路上耽误了些个,此刻也该到了。

李容徽没有来,那便是他本就不想来。

是自己会错意了。

棠音轻阖了阖眼,终于缓缓自玫瑰椅上起身。

“走吧。”

她轻顿了顿,又低声开口:“去花厅见五皇子。”

檀香与白芷迟疑了一瞬,终于还是跟在那侍女身后,簇拥着棠音一路往前院的方向行去。

许是游廊上有了人声,四面的虫鸣声也歇了下去。走过之处,只有彼此的脚步声在廊间回荡,于夏夜中听来,显得分外沉闷而压抑。

眼见着行至了廊角,也是游廊里光线最昏暗的一段,倏听前头引路的侍女轻轻一声惊叫,旋即手中的羊角风灯坠地,里头的红烛摔在铜制的灯壁上,无声熄灭。

四周沉入黑暗。

还未待棠音开口询问,耳畔又是三声沉闷的响,像是人体倒在游廊上的声音。

棠音指尖一颤,下意识地想开口喊人,待檀口微启,耳畔却有人轻声开了口:“别怕。是我。”

嗓音不复往日的低醇,气息急促,音色微哑。

棠音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抬眼去看眼前之人。

黑暗中,她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身姿颀长的轮廓,看不清面容,但迟疑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李容徽?”

她视线往地上躺倒的檀香等人上一落,带了几分急切:“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只是点了睡穴。”他似乎不欲在此事上纠缠,语气又急又快,一把便攥住了她的袖口,将人带进怀里,语声微颤,透着从未有过的后怕:“择婿这样大的事,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半个时辰,难道还不够你快马从京郊赶到相府吗?”棠音蹙眉,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但随着一阵夜风自彼此之间穿涌而过,她小巧的鼻翼轻轻翕动了几下,一双杏花眸微微睁大了,嗓音有些发颤:“你身上怎么会有如此重的血腥气——你杀了她们?”

她说着,伸手就要将李容徽推开,刚一抬手,柔白的皓腕却被人紧紧握住了,李容徽的语声响在耳畔,低沉而喑哑:“不是她们的血。”他带着棠音往前走了数步,一直走到廊下的月色里。

借着蒙昧月色,棠音勉强可以看清身前之人的形貌。

眼前的李容徽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满身风尘,极其狼狈。一身玄色的深衣上,不是沾了尘泥碎叶,便是不知被什么锐器划破的痕迹。腰侧的衣料颜色格外深些,有些濡湿,棠音的指尖无意触及,便见他剔羽般的眉轻轻一蹙。

棠音眸光一颤,下意识地将触过他腰迹的手指放到眼前,却见指尖上已染了一层猩红,烫得灼人。

“你受伤了——”棠音慌乱开口。

李容徽轻轻应了一声,仍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仿佛怕自己一松手,她便会决绝地弃他而去,到前院的花厅里,见五皇子,成为他的皇嫂。

他目光落在棠音面上,微哑着嗓音与她解释:“皇子府邸还未建成。入夜后,我便会返回长亭宫中过夜。你的家奴送信过来的时候,我正在长亭宫中,并未收到口信。还是我留在京郊的暗卫辗转入宫,替我递来消息。”

“这一来一回,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宫门也已落锁。不得已,只能蹿高走墙夜行出宫,途中又被金吾卫发觉,当做刺客追杀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