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名字 你可以唤我一声皇嫂

棠音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去,却见拽着她衣角的少年眼尾微红,语声缓慢,透着令人难过的喑哑:“你若是罚了他们,宫中便又要传我乖戾阴鸷,手段残忍。父皇……也会愈发厌恶于我。”

“就算有心之人传出去,可那明明只是谣传,怎么会——”她说着倏然想起自己方才在车内知道他身份时的反应,语声慢慢小了下去,抿着唇替他不甘道:“陛下肯定不是这样听信谗言的人。”

但是这话,却连她自己也是不信。

就连她这般养在闺中的女子也知道,当今圣上,并非是什么贤明之主。

自从数年前一场大病后,圣上便开始遣人四处寻觅长生之法。无论是道士还是方士,只要能提供此类法门的,一律供养在宫中,以国士之礼待之。

今年开春的时候,用来供道士方士们炼丹修仙的‘寻仙殿’建成,圣上更是整日整日地待在殿中,已经有数月不曾早朝。

起初言官们纷纷递折子上疏,后来又成群地跪在寻仙殿前求圣上理政。

最后……寻仙殿的殿门还是开了,是圣上亲自提着宝剑出来。

据说那一日里,鲜血浸透了寻仙殿前的白玉砖。

之后,就再没人去殿前跪过。大臣们递上来的折子分成两份,不急的便压下,急到等无可等的,就由太子与权相,也就是她的父亲一同处理。

想到这,她闷闷地低下头,小声嘟囔:“那你也不能任由他们欺负。”

李容徽乖顺点头,薄唇微抬,那双琉璃般色泽冰冷的眸子里染上了笑影:“好,那我便不让他们欺负。”

他本就生得靡丽,又不似马车中那般笑得腼腆收敛,眉眼一弯,便是耀目夺人之势。

简直真的像是狐仙自话本子里逃了出来,要勾人魂魄似的。

沈棠音被他笑得有些晃神,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拉回了思绪。这才缓缓想起了自己方才要做的事情,忙提着裙子绕过他的身边,走到远远站着说小话的两名宦官面前停下。

那两名宦官也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看她过来,便立即收了声。

棠音蹙眉看着两人,回忆着他们惧怕的样子板起脸来:“你们若是再敢欺负他,我就告诉昭华,让她派嬷嬷打你们板子!”

他这样软和好性子的人,等她一走,肯定又会被人给欺负了去。哪怕罚不得,至少也要吓他们一吓才行。

这回她搬出了昭华的名号,可那两名宦官听了,面上的惧色反倒还不如方才,只是连连摆手油滑道:“奴才不敢,您就是给我们天大的胆子,我们也不敢啊。”

但沈棠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也转过头去,弯起眼睛对他笑。

“他们不敢了。”

她本就生得软糯,笑起来一双明亮的杏眼便弯成新月,瓷白的小脸随着这个笑意的加深缓缓浮出两只清浅的梨涡,凝脂般的琼鼻下,樱唇桃花瓣一般盈盈一点,似一只温软的白兔化作了人形。

看着李容徽也有一瞬的失神,她便像是扳回一城一般,自心底高兴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走回他的身边。

“那我先回府了。”

她一开口,李容徽面上的笑意便慢慢褪了下去。他垂下眼,看着她斗篷上的风毛,嗓音微低:“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立在檀香伞下,已走进了雨地里的沈棠音微愣一下,旋即又转首笑开:“我是相府的姑娘,姓沈,名棠音,棠花的棠,音律的音。宫里都喜欢唤我一声沈姑娘。”

李容徽没有抬头,斗篷下的手指摩擦过指腹,继而缓缓收紧,直到指甲都深深陷入掌心,破皮见血。

前世,他知道棠音的名字已是两年后的光景。

彼时她已从软糯爱笑的少女出落成姝色无双的姑娘。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时她也是这样笑着对他说——

“我姓沈,名棠音,棠花的棠,音律的音。”

“是太子尚未过门的正妃。”

“你可以唤我一声皇嫂。”

隔世想来,仍是摧心折骨。

鲜血自他指尖滑落,温热而黏腻的触感,被他反手紧紧握住,困于掌心。

“我知道你的名字。”棠音带笑的嗓音响在耳畔,隔着珠帘般垂下的重重雨幕,令人无端觉得缥缈,分不清前世今生。

“李容徽,这两个字合起来就是容貌美好的意思。很适合你。”

“宫中的传闻我听过。”

这句话是她前世不曾说过的。

李容徽豁然抬起眼来,正撞进那双盛满笑意的清亮杏眼里。

小姑娘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传闻不可尽信’。”

棠音也没打算等他回答,说完,便又笑着和侍女一同往雨幕里行去。

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几声凌乱的踩水声。

一回头,见着李容徽立在她身后不远处的雨地里,垂目望向她。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落下,打湿他的长睫,给语声里也带上了几分潮意。

“你今后……还来吗?”

他默了一瞬,语声更低,透着几分小心:“要是你能多来长亭宫几次……兴许他们便不敢再如此欺负我了。”

沈棠音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作用,眸光愈发清亮:“那我明日再来。若是明日里雨停了的话,就可以遣人来修屋顶那个窟窿了。”

说完,她便步伐轻盈地行出了长亭宫,踏着小木凳上了回府的车辇。

只是厚重的帘幕落下之前,她似乎隐约听得微弱一句——

“那就明日,你可……千万不要忘记。”

*

沈棠音的车驾碌碌出了北侧宫门,不多时,天色便也渐渐暗了下来。

长亭宫里的两名小宦官在离内殿最远的一处回廊上熬着药,头碰头的私语着。

“你不是把人挪到雨地里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我本来是想丢来着,还没下手,不知怎么回事,都烧晕了的人突然和诈尸一样起来了,一声不吭主动往雨地里走——我哪知道他去哪了?”

“怎么就没死在外头?”其中一人啐了一口,又伸手搓了搓自己胳膊上起的寒粟:“你看见他刚才对沈家姑娘说话的样子没?简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浑身透着股邪乎劲!”

“是想拉拢沈姑娘给他出头吧!”另一名小宦官咬着牙:“他这一醒,我们更没好日子过了,与其坐在这等死,不如我们——”

他并指向下,做了个劈砍的姿势。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送他去见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