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瓦妮莎

过了几天,瓦妮莎早上出门去上学,草地仍然微微上冻,踩在脚下发出令人满意的吱嘎声。突然,有人跳到她前面,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房子旁边。她摔倒了,背上挨了一下,坐在地上。她抬起头,看见一张长满雀斑的脸和两只灰色的眼睛。

“我得跟你谈一谈。”珍妮说了句多余的话,双手依然抓着瓦妮莎的胳膊。

“谈什么?”瓦妮莎问,她坐起来揉着后腰背,“你为什么扑到我身上?我可以在课间休息时见你。”

“不行!”珍妮说着把拳头砸在房子的墙壁上。

“事情太重要了,课间休息时不行。”

“噢,”瓦妮莎答道。她摇摇晃晃地跪坐着,站起身来。“嗯……我在这里,我听着呢。”

“瓦妮莎?”妈妈在门里叫道,“是你撞到什么了吗?”

“是的,妈妈,”她喊了回去,“我,呃,我摔倒了。就在这里。撞到了墙上。”她瞪着珍妮,珍妮抱歉地微微耸了耸瘦骨嶙峋的肩膀。

“你没事吧?”妈妈问。

“没事,”瓦妮莎说,“现在我要去上学了。”

“听话啊,亲爱的。”妈妈说。瓦妮莎听到门又关上了。她和珍妮迟疑地对视一眼。

“嗯?”瓦妮莎问。

“嗯,”珍妮说,“我们真的不能在这里说话,”她夸张地四下看了看,仿佛有人悄悄凑过来偷听她们的每句话。

“我得去学校。要是我没去上学,妈妈会知道的。”

“告诉她你睡着了。”

“我走在上学路上睡着了?”

“告诉她你晕倒了。”

“我晕倒了,昏迷不醒躺了一整天,放学后醒过来,回家去了。”

“嗯,”珍妮又说,“你能答应放学后跟我见面吗?”

“放学后跟你见面,”瓦妮莎慢吞吞地说,“在哪里?”

“在海滨,靠近我和珍妮建造的住处附近。你还记得它的位置吗?”

“要走很远一段路,不过没问题。”

“发誓。”

“我发誓。”

放学以后,瓦妮莎把毛衣外套裹在身上,走过田野,走向海滩。她很少去岛屿边缘,除非是光着身子,身上涂满泥巴。秋天并不禁止去海边,但她认为海滨是个夏天去的地方。

她们都知道那个住处建在什么地方,那里的海水长久以来都很浅,连最小的孩子也可以蹚水行走,寻找海洋生物或者扑通一声仰躺在水中。这里留下了她幼年时的美好记忆,她恳求大一点的女孩把自己抱起来扔到海里,溅起一大片水花。海水总是用泡沫和水珠结成的雨幕欢迎她,把凉爽的丝带绕在她的脚趾、手指和耳朵里,用清凉和嬉闹把她拥在怀里。

海水在秋天似乎不太一样,柔和的潮涌没有改变,却多了点怒气。也许是颜色的缘故,天空倒映下来,像木炭灰在纸上洇开。海滩上不见一个孩子,海鸥聚集,雪白与灰褐色相互映衬,火红的鸟喙和双脚清晰生动。它们把头向后扬起,迟疑地发出尖利的叫声,如泣如诉。

瓦妮莎蹲下来,把手指伸到凉爽潮湿的沙土中。海鸥不安地盘旋着,看着她。珍妮和玛丽建造的房子轮廓还在,但编织在里面的小树枝已经散开,给风吹走了。让她想起家里的神坛,只是更加奇怪、冷硬和破碎,为了祭拜某种非人的事物。她走到近处,用手摸摸其中一根柱子。她的掌心扎了根刺,她皱着眉头,用牙齿把它拔出来。

“你来了,”珍妮说,她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瓦妮莎吓了一跳,“我以为你也许不会来呢。”

“我答应过你。”瓦妮莎回答。她别无他物,只好把手上的血迹抹在裙子上,“你说过你想跟我谈一谈。”

“是的,”珍妮说,“我在教堂集会以后就想跟你谈一谈。”

瓦妮莎叹了口气,“对不起,我说过你是个怪人,”她说,“但你不该提醒我,我到头来也会跟所有人一样,大多数日子我想忘掉这一切。”

“你也让我想到一些我不愿去想的事情。”

珍妮说:“对不起。”

她们羞涩地相视一笑,由于肩负着重归于好的重量,不自在地忸怩起来。

“玛丽在哪儿?”瓦妮莎突然问。

“她跟别人玩呢,”珍妮含糊地说,“要么在帮妈妈干活。”“她总是跟着你。”瓦妮莎回答说。

“我爱玛丽,”珍妮说,“超过一切。但是她不……”她用手指摆弄着裙子,“她不……”

“不像你。”

“是她的幸运,”珍妮苦笑着说,“我只是觉得,她不能给我们要谈的问题补充什么。”她察觉到瓦妮莎的凝视,局促地说,“当然,我回家后会跟她说的。”

“那么我们要谈什么?”

“我一直在想你在教堂说过的话。”

瓦妮莎鼻子里哼了一声,有点自我调侃说:“我说了很多话。”

“你说我们什么也不能改变。我们像待宰的羔羊。就是这个意思。”

瓦妮莎点点头:“是的。”

“你的话让我陷入思考。你说,不必好奇有没有别的岛屿存在,也不必对荒野好奇,因为一切都不会改变。”

“是的,”瓦妮莎把指甲放在嘴里啃起来,又猛地收了回去,“我没有提到荒野,不过,是的,我对别的女孩说过。”

“你喜欢知识,”珍妮争辩说,“你那些书,你为什么要读书?它们不会改变什么,但你还是要读。”

“我该怎么做?”瓦妮莎绝望地说,“只是打扫房子,上学,看女人分娩,听索尔牧师没完没了地布道,等着……等着我的身体发生变化。”

“其他人都在做这些事,”珍妮说。

“你就没有。”

“那些书改变不了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

“它们是……窗户。即使它们让我看到的地方我绝对去不了。”

“它们教你懂得一些事情。”

“这倒是。”瓦妮莎静静地说。

“你为什么不愿意想一想其他岛屿?”珍妮问,“你说没用,也许那也是一扇窗户。”

瓦妮莎翻了翻眼睛:“因为我永远不知道它是真是假,”她说,“再怎么想,都只是可能而已。人们靠蜂蜜生活,孩子长在树上的岛屿也是一种可能性。”

“但是如果我们能知道些什么呢?”珍妮轻声问,“我想我们应该努力多知道些什么。哪怕最后什么也不能改变。”

“多知道些什么呢?”

珍妮理了理膝盖上的裙子,在湿润的沙地上坐下来。瓦妮莎效仿她,感到冰冷潮湿侵入大腿后面。珍妮倾身向前,辫子垂在瓦妮莎怀里,像一根起火燃烧的绳子。“我们需要知道,”她说,“荒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