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第3/3页)

学校里也有书,是学生在上课时共用的大部头。学校里的书没有把日期抠掉,但这无关紧要,因为谁也不知道先人是哪一年靠岸的。如同爸爸的书,它们的出版地址令人振奋,无法拼读。费城,阿尔伯克基,魁北克,西雅图等。学生们编故事,讲述这些地方在沦为荒野以前是什么样。费城矗立着黄金铸造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阿尔伯克基是一片始终熊熊燃烧的森林;魁北克的夏天无比寒冷,孩子们走出户外瞬间就会被冻死;西雅图在海面下,经由金属隧道把书送到陆地上。

瓦妮莎觉得爸爸图书室的许多书很没意思。有一次,爸爸送给她一本书,说它对女孩有好处,但故事中的那些人却不用名字称呼彼此,除了结婚从不思考别的事情(结婚过程惊人地繁琐)。爸爸听了她的反馈觉得好笑,又送给了她一本《野性的呼唤》,她把这本书读了八遍。岛上有狗,但没有书里那种高大、凶猛、健壮的狗。她从这本书中学到很多;滑板啦,竞赛啦,户外生火啦,狼啦。有时她梦想独自一人大步行走在白雪皑皑的寒冷旷野,旁边跟着毛发刚硬的野狼。

今天,瓦妮莎挑了本《立体主义者毕加索》,她快速翻着里面的图片。前几页被人撕了,剩下的全是画。爸爸说他不知道立体主义者或毕加索是什么人。她喜欢这些奇怪的画,画的是不存在的事物,成年人像畸形儿,两只眼睛长在脑袋的同一侧。林迪·亚伦曾经让她摸过一幅画,她不该摸的,那幅画的手感很涩,很厚实。这些画看起来也给人那种感觉,但她摸上去却只有纸的感觉。

不一会儿,瓦妮莎躺腻了,就走了出去。农庄和花园一片碧绿,在迷蒙的阳光下错落有致,索尔家的果园成了天边一条淡淡的黑线。爸爸是游侠,定期收到岛上家家户户献上的贡品,田地、花园和大海出产的最新鲜、最美味的食物;瓦妮莎一家只要有个小菜园即可,房屋周围环绕着一片在风中起伏的淡黄色草地。

一条褐色的瘦狗蹦来跳去。瓦妮莎叫了它一声,它乐颠颠地飞跑过来。它叫里德,是约瑟夫家的狗。里德把大脑袋伏在瓦妮莎胸前,哼哼唧唧,身体扭来扭去,仿佛要把瓦妮莎的胸膛穿透似的。瓦妮莎抓挠它的耳朵,它脑门的温热传遍了她的全身。瓦妮莎希望自己是一条狗;她只要到处奔跑、吃食就行了。可惜那么多新出窝的小狗都给溺死了,她得运气好才能长成一条大狗。

晚饭是羊肉和土豆。瓦妮莎不爱吃羊肉,妈妈总对她说,他们能吃到肉,要谢天谢地。她也想感恩,却做不到;羊肉吃在嘴里像泥巴。爸爸吃得津津有味,他用牙齿撕咬纤维,嚼得很起劲。她环顾四周,看见几张大吃大嚼的嘴巴,牙齿咬在肉上,把肉嚼成肉泥。她咬紧牙关克制住反胃的感觉。她小口吃着黄油土豆,又吃了几口烤得焦脆的羊皮。爸爸终于注意到了,说道:“瓦妮莎。”瓦妮莎强迫自己把羊肉咽下去,几乎没有咀嚼,假装自己是一条狗。狗从不咀嚼,它们直接吞咽。

“今晚你想喝点什么帮助睡眠吗?”妈妈问。爸爸皱了皱眉。他认为没必要喝安睡奶,每每为瓦妮莎喝了下去而失望。瓦妮莎对妈妈点了点头,小心地不去看爸爸。她的晚间牛奶有一股又苦又辣的味道。

这天晚上,瓦妮莎没怎么醒来。她醒来时刮着风,一切都在随风摇摆,树枝摔打着墙壁。就快入夏了,她想,黑暗随即又追上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