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体养殖(第2/5页)
第二天,姑且算是第二天吧,她又来了。
我清醒的时候她都在我面前,大概是因为她操作控制仪器,给我的身体内注射了某种药剂,故意让我醒来。我清醒的时间不会很长,大约几分钟,而她则利用这段时间,在我的面前,又画下一个数字。
是“8”。
我第三次醒来的时候,她为我写下“7”,第四次是“6”……
她在做倒计时。
我姑且将她写下的数字,当成“天”的倒计时。因为,每次醒来,虽然是很短的时间,我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两肋之下,有越来越强的肿胀。但是具体原因,我不得而知。那是我仅有的感觉了,反而倍觉珍贵。
五天之后,我的腹部涨大了一倍,但不是中部隆起,而是腰部两侧下坠。他们为我体内注射的药剂似乎在我体内孕育着什么?
这就是他们对我的惩罚?
“丁琳处于半植物状态,位于重刑犯C区165号养殖仓!”第三人的这句话如雷贯耳,难道,我所在的位置,也是一个养殖仓,我的状态也是半植物状态?
那么,我体内的肿胀……
等那女孩在我面前画完了“1”,我便等待着下一次醒来。果然,再醒来的时候,我就被他们从玻璃圆柱里“摘”了下来,平放在小推车上,朝着某个地方推去。一路上,我好像看到了很多玻璃圆柱,很多和我一样吊在空中的人。
没有痛苦,没有呻吟声,我知道,这里是他们的“植物园”,也是地狱。
手术的过程我是半清醒的,他们并没有给我开刀,就轻而易举地打开了我的腹部,两名“医生”将一根拳头粗细的吸管插入了我的肚子,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附力,然后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离开了我的身体,发出了嗵嗵的声响,像是小石子坠入井水里。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
我残存的意识,对数字格外敏感,这些用来计数的小玩具成为我即将淹没的救命稻草,它们让我知道,我还活着。
一共14个。
他们从我身体中吸走了14个东西,我听见了14声某种软嗒嗒的东西和“吸尘器”内壁相撞的声音,然后我看到一名医生打开了“吸尘器”——里面是一个玻璃容器,有一堆紫红色的,孩子拳头大小,椭圆形状的肉球泡在营养液中……
那是什么?是我体内的瘤子吗?
一名医生取来一张纸标签贴在了玻璃壁上,标签上写着:肾脏14,男性,血型B,养殖仓N33C261……
2
她来了,在C区我唯一熟悉的那个姑娘。
她悄无声息地来到两名医生身后,忽然扬起两只手,手中各自握着一支蓝莹莹的注射器,同时刺入了两名医生的后颈。
两名医生连哼都没哼,只是眼皮一翻,便栽倒在地。
她反身关上门,将两名医生的身体拉到房间的一角,用一块蓝色的手术室常见的隔离布盖上。
迅速办完这一切,她来到我的旁边,从身后的一个皮兜里拿出一管黄色液体,熟练地掰断了玻璃保护层,用一支注射器吸入其中的液体,便抓住我的右臂,将一整管液体推入我的体内……
“小复,坚持住,还有20分钟就到山顶了!”一双大手套牵着我的小手套,我仰头看去,牵着我的人是一个方脸的中年人。
那个早晨,太阳初升,茫茫的雪地,以及远处茫茫白雪中的深林。
一只灰色野兔忽然在我们前方的雪地里跃出,带着白色的雪花,在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
“爸爸!兔子!”我挣脱他的大手,追着兔子跑向前去。可我又怎么追得上兔子,却见那野兔几秒钟内便跑上了一道缓坡,父亲也从身后追了上来。
“小心!”他嘱咐着,揽住我的肩膀。
“爸爸,它在看我们!”
“轻点声,说不定我们能捉住它!”
他说着,用手去摸腰间皮衣之下的隆起处,那是一把手枪的匣子。
我按住了他的手。“爸爸,不要……”
“嗯?”
“它可能也是一个爸爸,它的孩子,可能在家里等着它回去……”
他的手没有将手枪拔出来,而是奖励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复,你长大了!”
一只雪鹰从深林中腾起,野兔见到那雪鹰,便再次跑了起来,跑进了反方向的树林中。
父亲!
我察觉到眼泪在我的脸颊两侧流淌。
他是我的父亲——程成。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下山之后,他便回到了军队。之后,五朵金花爆炸的消息传来,父亲牺牲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意识逐渐清醒,头顶的白光照耀着我,我的眼前却闪现出一幕又一幕遗失的记忆。
“哥!”
一声亲切的呼唤在我耳畔响起。
“不要害怕,不要紧张,我是来救你的!”她说,“我知道你好奇,但现在没有太多时间和你解释了,刚才给你注射的药剂会帮你逐渐恢复记忆,起义的时间临近了……”
“你是……”
“程雪!我是你妹妹。”
我的妹妹!我是程复,那她自然就是小雪。
“你现在应该能回忆起了,你的记忆是被修改的,他们为了让你替父亲服刑,编写了程成的记忆,让你认为自己就是程成,这样便能替父亲服刑,”她为我解开身上的捆绑,“不用心急,你会慢慢想起来的……”
有三天没看见太阳了,也有三天没能去学校了。两队士兵守在我家门外,日夜不离。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我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只是安慰我,会好的,会好的……
妹妹?是的,她那时候可真小,刚刚三四岁的年纪。
本来就是冬天的北方变得更为寒冷,就像是北极忽然砸了过来。电视新闻里说,核弹爆炸摧毁了整个合成人反叛军的军事和政治中心,幸存下来的人类,为了生存,不得不截掉战争中受伤的肢体、器官,选择与机器融合。
全世界上百座城市的市民和学生纷纷走上街头,抗议着东北亚防区的最高指挥官滥用核武器。他们将酒瓶、烟雾弹、石块和砖头砸向那幢熟悉的双层房屋。即便是门口有三层防暴警察,也阻拦不了他们的汹汹怒火。
我家的房子已经没有一面完整的玻璃了,我和妈妈那段时间都躲在地下室里。
“妈妈,我给爸爸发的消息,他怎么一条也不回?”
妈妈只是哭,一个字也没有回答。她的眼睛里充斥着一种灰色的绝望,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核弹炸起来的灰尘的颜色,也是父亲骨灰的颜色。
父亲被疯狂反扑的合成人军队打败,最终战死沙场,母亲看到了父亲的尸身。所有的一切,她哀求其他人不要告诉我。
父亲是个英雄,可英雄的遗产,却是人类的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