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

第二日就是新年。

无论平日如何冷清, 到了过年的时候,昆仑墟总是热热闹闹的铺张起来了。红彤彤的绫罗,金灿灿的宫灯, 全都悬挂起来了。又正逢前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堆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推开门便是满目红妆,分外妖娆。给这隔绝于世的雪域, 添了几分尘世的喧嚣活气。

新入门的弟子, 无论是谁都得了几套新衣服,大家一起穿着簇新的衣服出得门来,走到哪里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白飞鸿拉着云梦泽去给希夷拜年——她是师姐,自然应当担起这份责任来。

一路上,云梦泽都不自觉地盯着白飞鸿看。

白飞鸿今日着了白衣红裳, 雪白的上衣细细滚了朱红的边, 还用红色的丝线绣出一双红鲤鱼,活灵活现, 像是随时都能从衣衫上跳下来一般, 她本就生得很白, 被这样的朱红一衬,越发显得白皙。

为了搭配这身新衣服,白玉颜为还特意给白飞鸿准备了红梅的头饰,在鬓边微微摇动,引得云梦泽的目光一再追逐过去。

“师父虽然性格冷肃了一些, 但人是很好的, 也没什么架子。”

她一边走,一边本着作为师姐的职责叮嘱云梦泽。

“一会儿见到他,只需尊重些就是了, 也不必太过惶恐。他素来不难为人,你只要行过礼,再说几句吉利话就好。”

云梦泽十分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性格冷肃了一些’?‘只需尊重些就是了’?”

白飞鸿有些奇怪的看过来:“怎么了?”

云梦泽移开了视线:“我只是有点意外……你居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我应该知道什么?”白飞鸿静静地看着他,语气里也多了一分好奇。

“希夷的身份。”云梦泽的语气越发古怪,“先前我就奇怪,你为什么能在他身边也能淡然自若,我还以为是你心性淡泊。结果居然是无知者无畏吗?”

白飞鸿拉住了他的衣角,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那你告诉我不就好了?”她无奈地垮下肩膀,“与其在这里和我绕来绕去,不如有话直说好了。还是说,喜欢把简单的话说得很复杂就是你们陆家人的坏毛病?”

前世的时候她就想说了。

空桑陆家的人是不是都有什么臭毛病,从哥哥到弟弟,全都是那种有话不能直说的家伙,好好一句话总是说得九曲十八弯,让人去猜他们的言外之意。白飞鸿自觉自己的脾气已经非常不错,偶尔也会很想给他们头上来一记狠的。

说人话!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偶尔——比如此时此刻,她就很有冲着他们这么大喊的冲动。

云梦泽停下脚步,沉默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侧过头去。

“你知道昆仑墟与空桑为何会并称为‘西昆仑’与‘南昆仑’吗?”他忽然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你当我什么人了,先生们在课堂上都教过的东西,我当然知道啊。”白飞鸿又有了叹气的冲动,“因为昆仑墟曾经是白帝少昊的属地,长留之山便是白帝的居所。但是后来,白帝后裔不知为何集体移居到了东海的空桑。昆仑墟与空桑由此并称‘两昆仑’。”

昆仑墟原为白帝少昊的居所,但之后不知为何,白帝后裔远走东海,在空桑建立了新的领地,而昆仑墟因为灵脉优越,留下的仙人们自立门户,渐渐便成了仙界第一的宗门。

所谓“昆仑”,便是神所在的仙山。

有人以为,唯有白帝曾经栖居过数万年的昆仑墟,才当得起“昆仑”之名。也有人以为,白帝去了哪里,哪里便是“昆仑”,是以他最终落脚的空桑,被这些人奉为真正的“昆仑”。

为了区别二宗,世人便将昆仑墟称为“西昆仑”,将空桑称为“南昆仑”,虽然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当他们谈起昆仑的时候,指的都是昆仑墟。

有这样一段过往,昆仑墟与空桑之间素来很有些龃龉。

也正是因为如此,空桑陆家会将二公子送到昆仑墟来这件事,才会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白帝后裔、真龙血脉,在我们的师父面前算得了什么。”云梦泽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无论外界如何吵吵嚷嚷,认为‘白帝后裔所在才是昆仑正统’,空桑却从来不与昆仑墟争夺‘昆仑’这个名头吗?”

不待白飞鸿回答,他便回过头去,仰望着纯白的宫殿,神色复杂得难以言喻。

“因为‘昆仑’就是‘神所在的仙山’。”

云梦泽轻声说出了那个白飞鸿所不知道的秘辛。

“白帝飞升之前,从异域带回了年幼的神祇,将它放在了太华之山。”

后来,它成为了希夷。

“只要希夷仍在,昆仑墟便依然是真正的昆仑。”云梦泽垂下眼,看着自己被她牵住的衣袖,“六峰之主中,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其余五峰之主。但太华之山,从来都只属于希夷。”

白飞鸿从未想过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秘辛。

她微微张大了眼睛,脑海中忽然掠过了许多画面。

是前世之时,先生恳求希夷为她批一次命时的样子;是旁人向她介绍希夷时那句“有通天彻地之能,洞察万物之因果”;是六峰之主从来都对他讳莫如深的事实;是掌门与希夷对视之时复杂难言的氛围……

还有,他日复一日站在太华峰上,用什么都看不到的眼睛,凝望着无边风雪的模样。

“我以为,你最好还是对那一位抱着敬畏之心为好。”

云梦泽的语气很是淡泊,嘴唇却无意识地抿紧了几分。

“他同我们……我们同你,是不一样的。不是身份上的不同,而是更本质的地方。”

某种意义上,白飞鸿知道云梦泽说的很对。

人与神,人与龙,都是截然不同的生命。

她一度共享过希夷的视野,见证过天地在他的眼中究竟是什么模样,这令白飞鸿更加深切的明白,他们确实是不一样的——在本质的地方。

可是……

“师父就是师父。不管他是谁都是我们的师父。”

白飞鸿松开牵着衣袖的手,摸了摸云梦泽的脑袋,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个略显促狭的笑来。

“就好像你是空桑的小公子,现在也就是我师弟一样。顺便一提,你的龙身真的很好看,特别是鳞片,我还没有见过这么五彩斑斓的白。龙真好啊。”

云梦泽一怔,而后猛地扭过头躲开了她的手,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目光像蔷薇的刺一样扎过去,却在刚触及她含笑的脸庞的瞬间,便匆匆移开了目光。

“你真是……蠢到没救了。”

他这样说着,耳尖却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红,难以觉察。

白飞鸿自然也不会和他计较,她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朝那座纯白的宫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