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大争(33)(第4/5页)

项兰尸身还未落葬,待季夫人带着孝子孝女赶到之后,才把丧事办完,葬在了青州南山之畔。项斐坚持要为父守孝,陈起陪着抹了一回泪,对项斐说:“从今以后,我便是你的阿父。”

项弗只有五岁,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就一直盯着给她糖吃的谢青鹤看。

谢青鹤摸了摸她的脑袋。

季夫人连生三个儿子,特别想要一个女儿,便领养了军中遗孤,改名项弗。

她与项兰都想不到,收养这个孩子没有两年,她自己的孩子就成了遗孤。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只剩下年幼不及从军的小儿子。所幸季夫人也没有迷信魔怔的想法,并未迁怒项弗,哪怕项弗根本不懂得死亡与悲伤,在项兰的灵前捂住鼻子喊臭,季夫人也没有责怪怨恨她,依然把她照顾得很好。

这一路上已经死了太多人了。谢青鹤叹息。

从项兰坟地回到别宫,看见家里狂奔而出的大黑狗,谢青鹤心情又好了起来。

小师弟也已经到了。

姜夫人拖家带口住在了不远处的望月宫,不等谢青鹤想办法把小师弟弄到身边,伏传已经主动出击,跑到陈起跟前讨好,一口一个阿父甜甜地叫着,抱着陈起的胳膊不撒手,还在正殿睡了一个午觉,爬起来就要找阿父。

陈起这会儿比较喜欢亲儿子,对这个聪明擅射的侄儿也没失去兴趣,就叫伏传住在侧殿。

紫央宫的侧殿有四间,分在东北东南西北西南,谢青鹤就住在东南那一排。陈起的意思是叫伏传住在其他三间侧殿里,伏传对他的吩咐也不较真,叫人把寝室从望月宫搬来之后,溜溜达达就住进了谢青鹤的侧殿内——他就算想在正殿睡,陈起也不会赶他,住大师兄的屋子毫无压力。

大黑狗跑出来之后,谢青鹤一抬头,就看见小师弟跟出门:“大兄!快来!”

谢青鹤不明所以,上前问道:“何事惊慌?”

伏传拉住他的手,带他进门,谢青鹤才发现常夫人在屋内坐着。

他与常夫人叙礼之后,刚刚落座,常夫人语出惊人:“阿姊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往王都。”

谢青鹤也吃了一惊,马上反应过来:“这是阿父的主意?”

常夫人眼眶泛红,轻声说:“她也很坚决,我怎么也劝不动。此行太过危险,万万去不得。我思来想去,不管是家主那处,还是阿姊跟前,都得小郎君出面劝说。旁人只怕是劝不动了。”

谢青鹤施礼起身,说:“我去见阿母。”

伏传想了想,也跟在谢青鹤身后奔了出去。

谢青鹤紧赶两步,察觉到背后的脚步声,到底还是停了片刻,牵住了伏传的手。

赶到望月宫时,姜夫人许多还没拆开的箱笼又重新在打包,当初姜夫人的陪嫁女侍都死了个精光,这会儿陪着她的有相州陈家的奴婢,也有本就在青州别宫服侍的下人,场面有些混乱。

打帘的仆妇通报了一声小郎君来了,也没有近身仆妇来迎接,谢青鹤与伏传只得自行进入。

“我就知道她去找你了。”姜夫人正在案前清点珠宝首饰,将手里的玉牌、珠花放进盒子里,“此事不须你来劝说。我必要去王都。”

谢青鹤还没说话,姜夫人已经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双眼,说:“姜家辱我至此!”

她在记恨!

当初姜家与秦廷对她所做的一切,她一一记在心中,从未放弃仇恨。

她确实如愿逃过了一劫,凭借着庶子的维护,得到了丈夫的宽赦。但这不是她遗忘过去的理由。并不是她活下来了,她就该忘却曾经害过她、算计过她的人。哪怕那些人是她的父母亲族。

“此仇不报,焉得为人?”姜夫人态度非常坚决,“原以为此生此世没有机会亲手报仇,时局如此,你父须我报效,我亦有此掘墓深埋之心,为何要佝偻家宅后院之中,叫仇人逍遥自在?我岂不知道王都危险?——便是拿刀砍人,也要担心被人反杀。这点风险且担待不起,如何复仇!”

谢青鹤上前屈膝,说:“儿明白阿母的心意。只是阿母世居澜州,并不熟悉王都的情况,青州也不能派大军护送阿母去王都。阿母为复仇甘愿赴险,就不愿想一想儿在青州的处境么?若阿母万一有不忍言之事,阿父再娶高门贵女,儿失去阿母的庇护,如何度日?”

姜夫人刚开始还挺感动,听到后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凭他再娶十个八个高门贵女,这辈子只得你一个儿,谁还敢欺负了你去?!”

眼见大师兄被怼,伏传在旁边帮腔:“说是这么说,万一使坏要暗杀大兄呢?外人碰不到大兄,若是歹人被娶进门做了主母,大兄日日都去跪拜,赏了茶点也不敢不吃吧?毒死了可就坏了!”

姜夫人被他俩兄弟说得连连撇嘴,哪个高门贵女那么蠢,毒死陈丛不是自杀式攻击么?

可谢青鹤就屈膝跪在跟前,仰头望着她,姜夫人也于心不忍。

打小就是她照顾长大的孩子,好不容易才长得这么健康匀称,聪明孝顺,她要真死在了王都,陈起再娶的女人肯不肯像她一样照顾他呢?肯定不会了。那新娶的继母对丈夫独一的继承人再有多少敬畏看重,也不会像她这样心疼爱护。

犹豫片刻之后,姜夫人的态度又重新坚定了下来。

她从桌案之后出来,扶谢青鹤起身:“丛儿,你知道仇恨的滋味儿么?”

谢青鹤并没有真正仇恨过任何人,但是,他知道什么是仇恨的滋味。每次入魔的初始,他都会得到魔类的所有记忆与情感,很多情感都很变态扭曲,其中也包含着各种各样合理与不合理的仇恨。

谢青鹤并未劝说姜夫人“算了,都过去了”,也没有说“就拿委屈报偿了父母生养之恩”。

他从来也没有觉得姜夫人的仇恨是不必要的,他尊重姜夫人的仇恨。

他只是担心姜夫人的安全。

“儿愿为母复仇。”谢青鹤并不轻易承诺,“阿母,儿必要让姜家身败名裂,沦为庶民。”

“等你父打下整个天下,你再请一道诏令,叫他们举家败落吗?”姜夫人根本看不起这种复仇,“在此之前,这是我所能想过的最好的复仇之法。现在,我觉得它不够好了。”

“我要亲自去说服收买王都中的奸臣与小人,我要他们巧舌如簧釜底抽薪将秦廷最后一根中流砥柱折断,我要他们,我那群往女儿身边塞下细作死间用以报效天子的父母亲族,要他们亲眼看着——他所效忠的朝廷,如何在我的珠宝黄金与新朝官爵的许诺下,一点一滴彻底崩塌!”

“我要他们悔不当初。”

“我要他们后悔当日救下投井自杀的女儿,我要他们后悔将女儿嫁给陈氏子,我要他们后悔一边对女儿说看开些好好过日子家族声望荣耀皆不重要一边往女儿身边放奸细……我要他们后悔将女儿养成了大秦天下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