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溺杀(6)(第4/4页)

蒋占文能考上秀才,脑子也不差,当然知道徐浓是故意摔自己老婆。

“他摔的只是岳母么?不是。任谁都知道,妇人一生所系,皆在丈夫身上。嫁给高官,她就是夫人太太,嫁给贩夫走卒,她就是农妇渔妇卖茶汤的,岳母是金尊玉贵的秀才娘子,谁人不晓啊?平日里走出门去,谁不礼让三分?礼让的都是岳父大人您。”

“妹夫既然敢摔岳母,必然是早已对岳父您心生不满,否则,岂敢如此无礼?”李常熟说。

“就是乡下蛮夫,也没有娶了人家姑娘,反倒要去打岳父岳母的道理。都说岳父岳母是外父外母,再是‘外’,那也是父母。今儿这事闹得这么大,半个镇子都知道岳母在妹夫家受伤的事情,岳父大人,”李常熟严肃地说,“妹夫这门亲,只怕是做不得了。”

李常熟这么一提醒,蒋占文突然就想起了儿子去县里养病的事。

小女儿年纪小不靠谱,二女儿是靠谱的呀。当初没把二女儿计划在内,是因为二女儿出阁了。

现在出了这么件糟心事,可也未必都是祸事。祸兮福所附嘛!若是叫二女儿和离归家,不是恰好能照顾生病的儿子?反正儿子也离不得她,非要她时时按头。

蒋占文脸色严肃地点头:“这亲是做不得了。”

李常熟显然是把家里前后都打听过了,见蒋占文拿定了主意要让徐浓放妻,就将自己的意图往外点了点:“二姨和离之后的日子,岳父也不必太过担心。二姨是个实诚俊秀的姑娘,虽是再嫁之身,也必有君子争相求聘。以小婿看来,倒也不必那么着急,英洲兄弟不是要去县里看大夫么?我家在县里有个两进的院子,叫英洲兄弟住在前院,二姨住在后院,管家奴婢都是齐全的……”

蒋占文也是场面上的人,哪里听不懂李常熟这番话的用意。

有房子要借给小舅子住也罢了,非要说叫小舅子住前院,妻妹住后院,暗示还不明显么?管家奴婢都不肯撤,还要跟着去伺候后院的住客,那就是想要后院的住客去当“女主人”了。

“若是要去县里看大夫,再说此事吧。”蒋占文没有把话说死。

两个女儿都嫁给与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米商,传出去也不是多好听的名声,但是,蒋二娘这样的情况,想在镇上找个比李常熟更好的夫婿,只怕也是很艰难了——给自家亲姐姐当妾,姐姐还能亏待刻薄她不成?

李常熟就知道此事有戏,也没有催得太过急切。这不是二姨还没和离,还是人家老婆么?

蒋占文和李常熟在镇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远非徐浓这样的木匠铺主能比。蒋占文想要女儿回家照顾儿子,李常熟则心心念念要纳俏丽的妻妹为妾,二人联手对徐浓施压,徐浓刚开始也坚持不肯和离,绝不写放妻书,两个老油条就对徐浓恐吓威逼。

蒋占文只管拍桌子骂娘,李常熟就慢条斯理给徐浓“出主意”:“岳母是在你家出的意外,虽说妻母不是生母,你这么伸手一推,刚刚好把岳母推得磕破了头,岳父往衙门递状子告你个忤逆不孝……”

李常熟自然是在胡说八道。忤逆不孝的罪名只适用在同宗尊长之间,对女婿没有约束力。

不过,以李常熟与蒋占文在县里的人脉,非要告徐浓谋杀岳母,也能往十恶中的“不睦”中强行坐罪。只是张氏就摔了个脑袋,不曾死亡,徐浓多半也不会实刑——这年月,草菅人命没那么容易。

徐浓不大懂得律法,只知道忤逆不孝是告实在了就会掉脑袋的大罪,登时就被唬住了。

李常熟居然还带了幕宾前来,当场就写了一封放妻书,叫徐浓按了手印,又叫了中人来做见证。问明白徐浓和蒋二娘的婚书没有去衙门过契,李常熟就宣布二人夫妻情绝,马上叫人去徐家搬蒋二娘的嫁妆——他来时车马萧萧,原来就是带着车和箱笼,准备替蒋二娘搬东西。

蒋幼娘心急外边的情况,张氏病情稳定正在昏睡,她就把张氏留给蒋元娘照顾,自己溜到谢青鹤屋内,一趟一趟来回报信,向谢青鹤和蒋二娘转述堂中发生的内容。

谢青鹤隔着窗户听见马车押着徐浓回家的声音,说:“大姐夫未免太上心了些吧?”

蒋幼娘还是个小姑娘,转述李常熟和蒋占文谈话时,只照着她自己理解的东西去说。她说李常熟要借院子给妻妹和妻弟住,就把前院后院的话给略去了,所以,谢青鹤暂时不知道李常熟的目的。

蒋幼娘高兴地说:“管他的呢。二姐姐就这么和离了!”

蒋二娘则是欲言又止。

她这半个月去了李家几次,主要是探望蒋元娘,想要修复姐妹感情。除了初次登门之外,其后几次每次都会碰到大姐夫,不管她怎么避忌,蒋元娘怎么暗示,大姐夫都赖着不走。

后来,蒋元娘就叫她没事不要去李家了。蒋二娘很明白长姐顾虑的是什么。

这事她和蒋元娘有默契,却不太好开口对弟弟妹妹说。

“反正咱们也不会去县里住吧?”蒋二娘突然说。

谢青鹤从她的态度中看出些端倪,安慰道:“如今不会。以后纵然去了县里,咱们也住自己的屋子,哪有攀着姐夫家的道理?”

蒋二娘顿时放松了下来:“对!”

这个脸还肿着的姑娘才放下心头大石,又操心起其他:“也不知道娘伤得怎么样了。”

蒋幼娘说:“娘喝了药睡着了。”

蒋二娘又焦虑地说:“我本来也没什么嫁妆,大姐夫带着那么多马车去我家……去徐家搬嫁妆,那能搬出些什么呢?平白叫人笑话。婆婆只怕要吓到了,她是个善心人,我也不想让她难过……”

她在屋子里不停地转悠絮叨,说些没谱的话。

蒋幼娘刚开始还给她出主意,安慰她,后来发现她就是絮絮念叨,也就不吭声了。

蒋二娘念了半天才发现没人理她了,回头看着弟妹,尴尬焦虑地说:“我是不是看着像个疯婆子?我这样子真的是很不该……”

谢青鹤拿出三个茶杯子,斟了三杯茶:“敬自由。”

蒋幼娘率先捧场:“恭喜二姐姐逃出生天!”

“我纵然想要和离,也不想叫娘摔破脑袋,留下残疾。”蒋二娘说着眼泪流了出来,“她那时候在门外拼命敲,催促我快回来,说弟弟病得难受——”

蒋二娘拉住谢青鹤的手:“英洲,弟弟,娘就有一千个不对,她对得起你。”

谢青鹤知道蒋英洲是什么下场。

所以,不管张氏做了什么,他都没有一丝动摇:“她的错处,就是太对得起‘我’了。”

溺子如杀子。

在溺杀蒋英洲这件事上,张氏居功至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