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第2/2页)

窸窸窣窣的几乎难以发觉的脚步声从地面传来,隔着桌子,莱芙看到有金属的光一闪而过。

麦德拉先跳到桌下,然后扎稳了马步,往手里呸了两口,张开双臂,上身后倾。

黑蛋在桌上滚了几圈,终于找准了方向,朝着小人所在的地方滚了下去。

小人盯着黑蛋落下的轨迹,往一侧挪了一步。黑蛋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怀里,小人晃晃悠悠地走了几步,像是醉酒一般东倒西歪,好一会儿才站稳了,她正要将黑蛋放下来,后颈突然一凉。

莱芙提溜着小人背上的衣服,将小人带黑蛋都放在手掌里托起来,用口型对小人说:“这是怎么回事?”她站直了身子,往地上一瞥,瞬间就和无数双小小的以及更小的眼睛对上了。

在小人之后,从门缝里进来的有老鼠、刺猬等小型哺乳动物,还有一些在冬季不常见的小型爬行动物和昆虫。它们或是口中衔着,或是背上背着,或是三五成群地举着一些脏兮兮的硬币。

满满一地都是小动物,除了莱芙站着的位置之外,没有其他地方下脚,莱芙抬起一条腿来,在空中停了一会儿。小动物们呆呆地瞪了她一会儿,接着地上挤挤挨挨地出现了几个脚印形状的空处,莱芙手里托着黑蛋和小人,踩着这些脚印形状到了门口。开了门,门外是大片大片的小动物,比起屋内还要壮观,像是给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见她看出现,于是又出现了许多脚印形状的空处,方便她往外走。莱芙关上了门,赶不及进门的小动物便“嘭嘭”地撞到门上。

等到莱芙坐回床沿上之后,门又被挤开了一条缝。

“说到底还不是我尊敬的主人太穷的缘故。”麦德拉先发制人,一句话将莱芙想说的给堵了回去。

莱芙俯身,从一只肥硕的貌似刚从冬眠中醒过来的小刺猬嘴巴里抢了两枚硬币,小刺猬失了硬币,屁股往后一坐,发出“唧唧唔唔”的声音。这两枚硬币中,一枚是铜戈沙币,另一枚是铁戈沙币。比起其余硬币来,还算是干净的。铜戈沙币两面的花纹有些难以辨认,铁戈沙币上还有一个缺口。

“它们是怎么回事?”莱芙俯身,将两枚硬币还给了小刺猬。

“从尊敬的主人的女儿刚出现那一天起,每到一处,我都发现半夜会有好多家伙都拿着粪球、烂果子、坚果壳之类的东西送过来,我知道尊敬的主人真正的需要,从十几天前开始,便指点了它们几句。”麦德拉道。

“那这些硬币,都是从哪里来的?”莱芙道。

“沟里的,渠里的,水道里的,河底的,被踩进泥巴里的,还有搬回鼠窝里磨牙用的……”小人趁着莱芙不注意,一路小跑到了她的头顶上,语气十分得意,“都是人们发现丢了却又懒得捡回去的,还有城外许愿池的污泥里的,我们不花掉这些钱的话,过几年就烂在那里了。”

两只独角仙举着一枚沾满腐土的生锈的铁戈沙币,追逐着莱芙握着黑蛋的那只手。

“我尊敬的主人放心好了,里头绝对没有偷来的抢来的。都是这些家伙们诚意送来的礼物。”麦德拉在莱芙的头顶助跑了一段,一跃而下,跳上了一只橘色的肥蜥蜴的后背,做出骑马的架势来,让那只蜥蜴带着她在地上跑了几圈。

莱芙先前就担心这些钱来路不当,捡来的虽然也不怎么光彩,但确实比偷来抢来的强了许多。

黑蛋从莱芙手心跳了下来,落到地上,小动物们便以黑蛋为中心,像进贡似的凑上前来,只不过贡品有些寒酸。它们一靠近黑蛋,硬币便消失了,然后转身从门缝里离去,再换下一波。

“尊敬的主人,这些您尽管拿去好了,请放心大胆地花掉。”麦德拉豪气地一甩胳膊,为黑蛋递话,“差不多每晚都有这么多。”

莱芙愕然地看着一个硬币小丘堆了起来,说不出话。

她先是欣慰于黑蛋这么小就这么顾家,但是好心情持续了没多久,便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

——娜提雅维达是何等厉害的魔物,宝石当雨,金币为床,随手都能送出一个大陆。而黑蛋在她身边呆久了,只能(指挥小动物)去翻垃圾堆。

——在她睡得正香的时候,黑蛋居然在捡垃圾养家。

——她还没有展示慈爱的一面,居然已经开始被孝顺了。还没有把黑蛋孵出来,就已经开始接受赡养了。

吃黑蛋的软饭,和吃娜提雅维达的软饭比起来,又是一种截然不同的软法。后者只是占便宜,前者完全就是欺凌弱小。相较而言,她倒宁可吃娜提雅维达的软饭。

在后半夜,莱芙翻来覆去想了许久,好不容易睡着。但或许是因为娜提雅维达不在身边,噩梦又开始了。

梦中的时间线,从她对娜提雅维达始乱终弃开始,往前推进了一段,女儿已经出壳了,长了一张和黑蛋蛋壳一样黑的脸,除了眼白之外,黑得看不出五官的位置。小姑娘只及她腰的高度,瘦得像一只啃干净的鸡骨架,从烟囱里钻出来,伸出瘦瘦的沾满黑灰的小手,递给她一块乌漆抹黑的面包,张开缺了一半牙的嘴:“不怕,我能捡垃圾养您。”

莱芙在梦中的形象,一下子从始乱终弃的渣滓,变成了一个始乱终弃之后得到了破产的报应、靠孩子养活的渣滓。

梦中的黑炭小闺女的声音还自带回声:捡垃圾养您,捡垃圾养您,捡垃圾养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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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娜提雅维达坐起身来,打了一个哈欠,抿去了眼角的泪水,想起了昨夜的对话,她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脸。

身体变大,四肢抽长,又恢复成了成年女子的体态。

娜提雅维达出了房间,进了隔壁房间,走到床边。

莱芙拧着眉头,神情痛苦,不停地摆着头,额头上全是汗。

“骑士小姐,您怎么了?”娜提雅维达安抚地拍了拍莱芙的背。

莱芙从梦中惊醒,重重地喘了几口气,看着娜提亚维达的脸,愣了一会儿。

“骑士小姐,您终于醒了。做噩梦了吗,还是身体不舒服了。”娜提雅维达用手帕擦了擦莱芙额头的汗,“今天要去向雪丽大祭司借人,还要去看马戏,要不推迟到明日再去?”

莱芙先是点头,然后摇头。她又看了娜提雅维达一会儿,猛地抓住了她的手。